“就是你射倒了士卒们追逐良久的羚羊?”年轻国王神态威严地喝问,但看上去并不生气。在亚伦看来,若不是肩头一袭华贵雪裘的映衬,这位大权在握的统治者俊秀的眉眼看上去甚至透出些淡淡的妩媚——正是从前维罗纳的贵族们最爱临幸的那种。亚伦不着痕迹地收起心头那些颇为不敬且无关紧要的念头,继续扮演一位弓马娴熟却忠诚驯服,至少也深深敬畏着王权的少年——直到他听到国王略带慵懒的声音:“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侍卫长吧——从今往后,玫瑰王城里的卫队全部由你统领。”比起为人们所熟知的镇守四方的将军元帅们,国王贴身卫队的侍卫长这个职位并不十分显赫,但就统治者的信任度而言,一点儿也不比前者差。坦白地说,对于眼前这位并不贤明的君主而言,大约犹有胜出。亚伦倏忽抬首,眼底惊骇丝毫不需伪作,却正巧对上年轻国王俊秀眉眼间漫不经心的一点笑意。如果从前那位统治维罗纳的大公敢如此任性,他恐怕早已引着凯普莱特家将蒙太古家打落尘埃了吧。当然,情势正好相反也说不定?亚伦漫无边际地想,但这对亚伦的复仇计划显然很有益处。因此,道德底线并不太高的少年欣然接受了这个意料之外的任命,并且假装对自己前任苦涩的神情毫无所觉。自然,表面上还少不了对任命者一番欣喜若狂的感恩。国王满意地带着自己新任侍卫长去了贝尔家提亲。亚伦这才了解,这位年轻的统治者为何会领着士卒在这样一处偏远的小镇追猎羚羊。可惜的是,附近的人们都说贝尔为了换回父亲,自愿去了野兽的宅邸——国王扑了个空。这位年轻的统治者大约自出生起就没过什么可以称之为“挫折”的经历,于是这小小的不顺遂便令他暴跳如雷。亚伦沉默地看着他对自己从前的主家大发脾气,然后得到了自己就任侍卫长以来第一个命令——全国搜寻,找出野兽的宅邸,驯服或杀掉野兽,接回未来的皇后,美丽的贝尔小姐。至于将主管王宫内部卫队调动的侍卫长派去统领地方兵马是否合理,没人会去深究。一行人随国王返回王宫前,亚伦找准机会,悄悄给了那位可怜的商人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国王的仪仗队返回王宫途中,那些金碧辉煌的行宫就让亚伦知道,这位年轻的统治者骄奢贪婪名不虚传——唯一的好处,年轻国王虽然任性,但在对待敌人和奴隶以外的人,虽然也有极强的的掌控欲,但至少不像老国王那样无理由的残暴。但说不准这也只是年轻国王为尽快平息境内起义热潮的策略。具体情况如何,亚伦并不太感兴趣。他兢兢业业将一位出身小地方,因而对国王格外忠诚驯服甚至有些愚蠢的侍卫长扮演得惟妙惟肖。到他为玫瑰王城内大片荒芜的灌丛以及国王堆满珠玉的奢华寝宫对照鲜明而颇感震颤时,这位年轻的统治者已经开始对他说些在母亲面前从不会出口的话了。“亚伦,我告诉过你吧,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想尽办法得到,这才是人类应有的生活。”或许是熟悉的寝宫给了他更多的安全感,年轻国王倚在自己柔软的鹅绒枕头上轻笑着对跪在脚边的侍卫叹道,平日里总是凌厉挑起的眼尾微微下垂,那隐隐约约的媚意便前所未有地鲜明起来,几乎有种惑人的风情,“这也是母后对我的教导。而我从做王子起,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可是亚伦呀,到现在,任何珠玉奇珍都很难令我感到快乐,即便我的臣民将所有华美珍贵的东西堆满我的宫室,我却时常产生自己一无所有的错觉……”他的确一无所有——就像从前的提伯尔特。亚伦不由自主地心软了一瞬,他壮着胆子抬头瞧了一眼年轻国王形状优美却一派空茫的眼睛,果断在心中下了定义,然后飞快地垂首,显得恭顺又谨慎。“哈,亚伦,你可不会懂这种感觉。”像是被少年的举动取悦,国王脸上又带起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他并没有喝酒,却呈现一种醉酒般的放浪。这年轻的统治者用马靴坚硬狭窄的鞋尖轻佻地支起少年人清瘦的下颌,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稍一用劲,就将亚伦往后踢倒过去,他却又近乎宠溺地笑起来,只是眼底神色是刺骨的凉,“亚伦,虽然你的眼睛不像我的贝尔那样充满智慧的光彩,但也足够有趣了——你想要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亚伦几乎以为那名声向来与贤明无关的国王已看破了自己的计划。他跌坐在离国王大床边不远的地上,因为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并不太痛。少年人把头埋得极低,脑海里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最后无奈地发现尽管已成为国王贴身卫队的侍卫长,自己对这位年轻的统治者仍然毫无办法,更别说他那手段莫测的仙女母亲。意识到这一点时,亚伦心中的复仇之火理所当然被泼了一盆凉水,但不知为何,冷凝之中还夹杂一丝淡淡的轻松。他跪着爬回国王脚边,国王一时兴起的恩典没有第二遍被提起,他也就不答话,顺从沉默的样子配上秀气的眉眼,像个毫无脾气的布娃娃。☆、蔷薇谷亚伦想,国王是真的很喜欢贝尔小姐,否则也不会一个月之内催促了整整三次。与之相对的,因为一个月过去,对野兽宅邸的排查仍毫无树建,少年人能感到国王对自己的耐心正逐步消磨殆尽——一位下属,或者仅仅是一时兴起提拔的优秀些的玩物自然是不配得到主人多少耐心的。红彤彤的巴掌印在镜子里仍十分刺眼,指尖轻触时还有会不轻不重的刺痛,将镜中人清秀的面庞愈发衬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亚伦收好胸中无意义的郁气,隐隐抓住了头绪。野兽的宅邸在没有指引的情况下是很难被找到的,但对森林里迷失的旅人而言情况又有所不同。亚伦卸下属于侍卫长的威武衣甲,接着挥退随从,挑了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只身进入苍莽的密林。到暮色四合时,少年人身上已有几年未穿的粗麻旧衣不出意料被林间疾雨淋得透湿,而他也终于敲开了野兽宅邸的门扉。这宅邸不及国王的宫殿华美,但对寻常人来说已是惊人的贵气,又因为坐落在大片玫瑰花之间,平添几分雅致——就仿佛其中居住的并非野蛮的兽类,而是一位高贵的王子一般。亚伦抬头看了看宅邸上方明显新铸不久的匾额上拼成“贝尔”名字的漂亮花体字,目光微暗。很难说,当贝尔以类似宅邸主人的身份给予亚伦热情的招待时,少年人是什么心情。他想起前些时候贝尔父亲忽然带回的满载珠宝的马车,一时恍然。“亚伦,你是否有关于我父亲的消息?我之前通过‘你’的魔镜看到他心情郁郁,实在令人担忧……”贝尔小姐看上去气色不错,完全消解了提伯尔特关于她被野兽欺辱折磨的忧虑。但她只同少年人稍稍寒暄了两句便忍不住问起家人的讯息,美丽动人的脸庞上满是焦急与忧虑。亚伦知道,她一向是个孝顺的姑娘。“我?”少年人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不,是‘你’,这里的主人要我这样称呼他。”贝尔愣了愣,简单地解释道。说起这个时,少女脸上现出些不自知的甜蜜神情。“老爷对将您留在野兽的宅邸感到十分自责以至于郁郁寡欢,最近已经病倒了。”亚伦了然。他摸着自己身上新换的干衣裳,低声回答少女先前的问题,就好像他还只是那个被大商人家好心收留的女佣之子;他犹豫了一下,在贝尔继续发问前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您的姐姐们已经嫁人了,只是她们似乎对各自的丈夫并不满意。”“天呐,但愿‘你’允许我回家一趟!”贝尔顿时愈发焦急起来。然后亚伦终于瞧见了野兽宅邸神秘的主人——一只虎背熊腰的长毛野兽,长着传说中会带来厄运,山羊似的黑色对角,但那生者锋利指甲的巨爪怎么看也不像是无害的食草动物。与它相比,贝尔便显得无比无限娇弱。然而当它踱步上前时,少女灵动的眼中有些尴尬的躲闪,但并无恐惧。曾经解开过无数女人衣带的提伯尔特确定,那便是恋慕的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