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之前的画面如幻灯片般在眼前闪现,那个长相秀美却教学严苛的柳老师,拿着小木棍,一会儿对着他偷懒的指头敲敲打打,一会儿泪眼汪汪地感慨梨园不复当年盛世。
说起话来,也是生动可爱。
一会儿老气横秋,说,即便以后台下没有人,依旧要优雅地谢幕,感谢自己的付出。
一会儿得意洋洋,说,京剧也有很好的年代,你没听《霸王别姬》里说的,是个人啊,他就得听戏,这猪啊狗啊的,它就不听戏。
一会儿又怅然若失,说,若是生在那样的年代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靳若言的眼泪好似断线的珠子不停地掉落,他最近也陷入深深的内疚与自责中,无法自拔,若不是自己将他推入繁复浑浊的世界,柳青篱也不可能带着无尽的失望离开,消失得如此彻底!
岳铭昕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竟让这两人结下如此仇怨,不禁好奇夹在两人中间的那个名字到底是何方神圣,而今靳若言情绪走向失控,他手忙脚乱地围着他转:“对不起,对不起,咱们走!”
“若言!”背后响起虚弱的呼唤声,靳若言回头,却看到商子闻脸上带着苦涩与痛苦,“我错了吗?我……我真的错了吗?”
靳若言嘴巴轻抿,没有说话,只看着他将头埋进臂弯间,身体不停抖动,重复着:“我哪里错了?我究竟哪里错了?啊啊啊啊,谁能告诉我,我究竟哪里错了?!!”
靳若言心头一颤,没再说话,拉着发呆的岳铭昕走出包厢。
之后的半年,那个搅动风云的商制作人风格大变,不再热衷请流量明星,不再玩弄营销手段,而是踏踏实实地做节目,将关注点放在那些濒临失传的民间文艺,如皮影戏、泥塑、木偶等。虽然不再受观众青睐,但他却乐此不疲,有时候甚至为了一场地方演出,徒步进山区取景,然后原汁原味地搬上荧幕。
岳铭昕曾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个柳青篱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他这个玩世不恭冷血冷心的朋友改变如此大,但靳若言却避而不谈,一来,柳青篱依旧是他心头未愈合的伤疤,二来,他只听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不相信什么洗心革面改过迁善。
像是验证自己的猜想,没过几天,便接到商制作人新综的出演邀请。靳若言不禁嗤笑一声,这人到底是利益至上,虽然受柳青篱的影响,做了几期有良心的小众综艺,但看不到利益,终究是熬不住的吧。不过,当初的《对唱百分百》确实让靳若言人气上了一个大台阶,公司不愿留下做过河拆桥的骂名,便让他友情参演。
没想到一去,商子闻急火火地拉着他赶飞机飞昆明。在飞机上,靳若言看着商子闻,眼睛瞪得像灯泡。刚才在机场碰头,他差点没认出——这人瘦削不少,也变黑了,初见时衣着高档纤尘不染,而今却素朴衣衫裤脚沾土,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的面容带着些许激动,发现靳若言盯着他,商子闻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刚从唐山赶回来,本想直接飞云南,但想想还是和你汇合,免得到云南后,人生地不熟,找起来也浪费时间。”稍作停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突然邀请你来?”
靳若言耸耸肩,等待他公布答案。
“我打听到,他可能在云南!”商子闻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干裂的嘴唇渗出丝丝鲜红,“你和他比较熟,能说上几句,我,我害怕我一出现,他又消失…”
这个答案,是靳若言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已经过去半年,连他自己都已经接受柳青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开始新生活的事实,而他竟然没放弃。
“你,你还在找他?现在,他……”早就过气吧,后半句靳若言没有说。人们善于追捧,更善于遗忘,新鲜劲过去,便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下一个目标。而,按照他对商子闻的了解,他便是冲在前面的先驱,在他眼中,大概只有两种人,有利用价值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等同废物。
商子闻表情有些不自然,双手来回搓动:“是不是在你看来,我找他就是为了利益?”
靳若言眼睛晃动,却没有否认。
商子闻苦笑一声:“大概他也是这样的想法,才一直不让我找到吧。”
窗外的云好似一望无际的海,白色的浪层层叠叠,翻滚着,追逐着,置身蓝白相间的仙境,总给人如梦似幻的迷离:到底何为真,何为假?
到达之后,商子闻一刻不停,带着靳若言坐上车,来到云南边陲的某个寨子中。前几天确实有个人偏爱在各个寨子表演京戏,嗓音清亮,韵味浓郁,手指微翘,尽显优雅。有人拿出手机,给他们看拍的视频,讽刺的是,画面中的柳青篱没有身着戏服、面缚粉墨,而是简装素颜,清爽秀气,但,即便如此,他眼眸间的神采,却一如初见,带着灼灼风华。
靳若言看着,感觉心头的疙瘩终于能解开了——
虽不曾相见,但知道他已走出阴影,甚至不以妆容戏服为护甲,而今心怀梦想,天下为家,这样的人生应该也是极好的。转头看商子闻,却见他神情恍惚,表情说不出的悲恸。
“商子闻,你没事吧?”靳若言担心地碰了碰商子闻。
商子闻好像被抽掉灵魂,听不到外界的话,转身间,脚步虚浮,险些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