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想立马走掉,可是那一双悲伤如海的眼睛,让她素来狠硬的心肠起了犹豫。
元若笑拍明兰肩膀,“我去那边等你。”
他走开的步伐坚定无比。他知道,无论世界的另一边是谁,是什么。明兰还是会走向他。如同他也会走向她一样。
“我是没娘的孩子。少时,你送我一对护膝。那是我一双腿十年未感到的温暖。三年前,我被顾家逐出家门,身败名裂,落草为寇,在漕帮混吃等死,像阴沟里一只蝼蚁。没有人看到我,你却看到了。你看到我那样一个龌龊的人,还不绕道躲开,还要开导我,还说相信我。是你相信我,我才做得到的。我就想,余生,我就为你活。现在你告诉我没有资格为你活。那我要去死么?”顾廷烨忽而说不下去,用一双饱经世间沧桑苦雨的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不是没人爱你,是你根本没给别人机会,没给世界机会”,明兰轻声责问:“你如果像待我一样,对另一个人,她会不爱你吗?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女人。我不是任何人的全世界,更不能代表全世界。我不爱你,不代表世界不爱你。是你自己钻进牛角尖,是你弄错了。”
“如果没有元若,你会爱我吗?”顾廷烨忽而凄楚一笑。
“这种假设,没有意义。”明兰背过身去。
“回答我”,顾廷烨的声音坚决而决绝。
“如果这世上没有元若,或许也没有我吧。或许,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明兰叹了一口气,嘴角却浅藏一丝笑意。
“你连骗都不愿意骗我?”顾廷烨已笑不出,亦哭不出了。
“你这样好的一个人,又待我这样好,我为何要骗你?我只想你赶快醒了,去寻找你的别有天地。”
“天地?”顾廷烨如日暮时分那枚落日,忽而失去所有生气,疲惫道:“哪有什么天地?天和地,都是你。全世界,都是你。”
元若虽站得远远的,不想听顾廷烨说什么,他想为明兰留一份秘密心情,是他给她的信任与自由。可他仍时不时望过来。眼见明兰未说几句话,全是顾廷烨情绪起伏的告白。他觉这样的僵持无何意义,便向他二人走来。
明兰一见他来了,递他一抹暖笑,便要同他离开。只留顾廷烨在他们身后悲声依旧,“人生圆满如元若,你只是他的锦上花。而于我,你是雪中炭。你就是我的命。你可比我的命重要多了。”
明兰轻轻阖上眼睛,又迅速张开,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头,连一声安慰都不给他。元若缓缓回头,暖声道:“顾二叔,你这是从旁观的角度,却并非明兰的角度。如果从明兰的角度看,谁不想当一朵锦上花,谁又会自愿成为雪中炭呢?你这是逼旁人做雪中炭呢。”
顾廷烨红着眼睛,还欲争辩,明兰扯过元若的袖角快步离开了。
☆、偷心小贼罚不罚
元若、明兰两人心中虽万般不舍,可在如今这节骨眼上,二人不敢再节外生枝,因此耽溺片刻便散了。明兰回屋,却见顾廷烨郁郁的身影立于海棠树下,无人知他何时进来。
“你到底要怎样?”这一次明兰的语气不再友善,“如果方才在宫中,我讲得还不够明白……”
顾廷烨一张冷峻的英武面孔结着微霜,又泛着爱情的柔光,柔声道:“小六,我只是来告诉你,你不必让皇后搞定我,我自己搞定自己。只是,你给我一年时间,我要考察一下齐衡那小子。他让我放心了,我才放手。”
“换汤不换药”,明兰白他一眼,“说白了,还是不放手呗,扯弄旁的理由做什么。”
“就一年”,顾廷烨的神情忽而软弱下来,同孩子一般,“一生这样漫长,我同你讨一年的时间不过分吧?这一年,你不要嫁齐衡。一年后,你若还不能爱上我,我第一个求皇上为你同齐衡赐婚,我帮齐衡当轿夫抬你入齐家的门。”
“我嫁不嫁元若,何时嫁,都是我的事,你快走吧”,明兰决绝道:“况且,一生何其长,又何其短。青春更是稍纵即逝,我哪有那么多一年给旁人?!”
“半年,那便半年”,在明兰面前,顾廷烨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可说定了,就半年。如今已是金秋,明年春日海棠花初开,我便放你走,我送你出嫁。”
“我不”,明兰刚要拒绝,顾廷烨忙打断:“你从前不一直说要报答我嘛,只要你允我半年时间,我们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明兰心头一团怒火,烧到嘴边,“那我把命还你,你来取吧!”
顾廷烨被她的气势吓到,只得退一步,“反正沈玉瑶的事,也够你同齐衡摘弄半年了,你就当顺便等我”,见明兰怒目圆瞪,自己气势又弱下来,“我只当你应了我”,便一跃出墙。只余明兰立于原地,气得发抖。
顾廷烨不打招呼,便冲进御书房,同皇上狡黠一笑,“下官有事,同官家和皇后娘娘商议。”
皇后才刚到,顾廷烨便朗笑,“听说赐婚一事,娘娘要先搞定我?”
皇后笑得十分尴尬,心里念道,这几个毛孩子,果然不靠谱,这才一日呢,便传到顾廷烨耳中。
“不劳烦官家和娘娘搞定顾二”,顾廷烨敛了笑容,“我会自己搞定自己。只是,无论你们要将玉瑶嫁给谁,让齐衡娶几房,都只能是明年开春之后的事。这半年,谁也别想动盛明兰。”
皇上对他的态度有几分愤慨,可这次的事,他有些理亏,因为他允诺将盛明兰配给顾廷烨在先,如今却陷入这感情迷局,于是,他只好让一步,“瑶儿还小,不急,明春也不晚。”皇后也笑着附和。
自那日起,盛府,每日三餐,皆有外食变着花样送到明兰房中。且情报工作准确,全是明兰爱吃的,她好哪一口,忌哪一口,甚至她什么时辰吃何食物,全都注意到了。活生生让她把爱吃的东西全吃到吐,倒变成不爱吃的了。到什么时节,该穿什么衣服,搭配什么首饰珠玉,全成套搭配好了送到明兰房中。原本去盛府提亲那几十户人家,也不知受了何人威逼还是利诱,全都不再登门。盛纮守着个老姑娘,门可罗雀,心中忧愁得不行。明兰心里倒快活了,不管这事是谁搅散的,如今少了各家大娘子、公子叨扰,她简直是“无亲一身轻”。
她写信与元若,将这一桩桩奇形怪状的经历讲与他听。又怕他失落,连连允诺,自己一点都没感动,半点都不喜欢。
元若执信纸,看那些文字,仿佛能想象到她费力解释的认真小表情,禁不住扬起嘴角,满面春风。元若回信,酸溜溜道:“这顾二叔,我终于知道他为何捷战连连,简直是打不死的蟑螂,太顽强了。不过,反正你心里被我盛满了,连道门缝都不会给他留。”
两人的信,就这样每周四五封传着。每一次,相距七八里的两座宅院里,都有一对年轻人,执一页信纸,反复看上七八遍,觉对方的脸距自己特别近,“天涯若比邻”。
元若有四五日未来信,明兰担心得紧,非担心他变心,只担心他生病或怎样。遣小桃去打探消息,原来平宁郡主病了,已卧床七八日。
明兰心急如焚,又不好约元若出来。此刻,郡主身边一定离不开元若照料,自己岂能独占。去贸然拜访又不妥,她也不会元若翻墙头的本领,只得借来家丁衣服,粘了两缕胡子,便随送柴火的队伍混进齐府。
她举目四望,到处溜达,好容易寻到元若。她手上不小心沾染炭灰,一把拉住元若手时,将一抹灰碰到元若那似玉透亮的手掌。元若原本想这送柴的兄弟怎会如此不小心,可被拉住的手,却有一种被唤醒的熟悉感。于是,他透着那小胡子,也一眼瞧出是明兰,却偏要整她,厉声道:“你这刁奴,怎么鬼鬼祟祟,可是偷了我府上东西?且容我搜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