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明兰亦羞涩一笑。
“给你”,元若似想起什么,将一样东西塞入明兰手中。一只暖手炉。
“我们府上又不是没有?!”
“这是自小把我暖大的手炉”,元若羞涩一笑,“你莫嫌旧就好。”
明兰心如暖春,“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越旧越好呢。”
“你手那样凉,如今,我不能帮你暖”,元若忽而有些凄然,“让它先替上,待你日后嫁我,便用不上它了。”
明兰凄楚一笑。嫁元若,真是一个飘渺却又美丽的愿望。明兰这才注意到元若满头的积雪,不知他已在此处等了多久。她忙撇下手炉的温暖,笑着为元若掸雪。元若却连退两步,“不忙掸,六妹妹。你看雪满头的样子,可像老了?我是一定要同你到白头的。现在的我,便是老了的样子,你提前适应一下。”
明兰被他的幼稚逗得咯咯笑,“那有这般明眸皓齿的俊俏老头?!”
元若终于鼓起勇气,将明兰一双玉手裹于自己掌心之间,为她呵暖,柔声道:“待我真的这样老了,你也这样老,我们就白着头发,每天无所事事,这样相看两不厌。”
“好”,明兰颤着睫毛,笑道:“那我也在这立会儿,白了头给你看。”
两人在树后雪影,相对而立,静待雪白满头。
日渐冷寒的天气,两人间热气腾腾地通着信,抵御寒冬,也抵御虚无缥缈的将来。转眼又经几场雪和京城几桩不浓不淡的绯闻闹剧,繁华而落寞的日子过得飞快,快到小年。大年是家族间聚会的大好日子,舍不得同外人分享。因此,无何血缘的贵妇人们,都喜欢在小年前后聚上一聚,一来在年终岁尾盘点炫耀一下各家颇丰的所得,二来接下来直到上元节,有接近一月的时间,都得忙着自家喜乐,无空闲聚。赶在小年前,聚上一场,也算怡情。
快小年了,也没人给明兰扯料子做新衣。在这家中,她被冷落惯了,因此也不十分介怀,只是一抹苦笑而过。只是,隆重的新衣送来三五套供她挑选。她自然知道是顾廷烨所备。于是,她原封不动又送了回去。这几套新衣,便来来回回在两座府邸之间被抛来掷去,一份心意始终没有落脚地。
明兰打开自己所存不丰的衣柜,从那零星几件冬衣中,挑出较新的一件,满心欢喜地绣上新花。假装是新衣。
看着别致的绣品,她忽而感谢命运的残酷。这些年,正因历尽苦难,她学会了苦难中开花的本领。也正因如此,她一个官家大小姐,厨艺与绣花都达到专业厨子和绣娘的水平,扔到哪里都饿不死。因为没得选。自己不动手,便要饿死冻死。也是这份磨砺,给了她等待元若的自信。不管前路是什么,自己一定捱得住。况且有元若陪呢。
年前闲聚,定在魏国公府。魏国公累世公爵,家世煊赫,加之去年救驾有功,因此在一派被皇上提防的京官中一枝独秀,皇恩浩荡。如今,魏国公府邀宴,同皇家宴会也相差无多了。因此,各家女眷悉心为公府当家主母准备贺礼,丝毫不敢怠慢。魏国公府二公子也将到婚娶年纪,因此各家大娘子皆悉心妆扮女儿,准备一朝飞上枝头,得梧桐栖处。
宴会在即,魏国公府大娘子却执意将宴请挪到齐国公府。她家女儿多年藏在府中大门不出,虽将体弱之名掩实,可貌美之名也遁严了。大婚当日,京城百姓才知还有这号人物。可婚后又石沉大海。因此,不少传言说,这魏大美人早被小公爷克死了,还有说被顾廷烨一刀劈死的……魏国公一家为证清名,坚持要女儿出席这次宴请。宴若设在魏国公府,女儿身体根本不允,只好设其婆家。好让她在众人前露个面,再称受风寒提前离席。
齐国公府没有不允的道理。当年知晓锦帛病情后,郡主并未执意退亲,一是因为聘书已下,无可回寰,另一方面也是想借助魏国公的势力,将元若在仕途上助推一程。自换了新皇,太后退居幕后,京城风向一时扭转,齐国公府平日门可罗雀,好不凄凉。如今也好借这一宴请,重整乾坤。
宴会开席三日前,魏国公一家前来商讨事宜。两家父母唤元若一同饮茶。魏国公夫妇自小看元若长大,知他自小良善好学,一身浩然正气,丝毫歪邪之风不沾。如今在堂上见他礼待长辈,温文尔雅,又生得那样俊秀,岳父母两人是越看这女婿越心头欢喜。
魏国公喜道:“贺大夫说,有了这副良方,锦帛至少活上三年五载。依我看啊,人逢喜事精神爽,嫁了元若这样的好夫君,可有活头了呢”,魏国公顿了顿,语重心长同元若道:“女子,为婆家繁衍后代是本分。帛儿虽体弱,也不该逃避责任。元若,你看……”
元若心头咯噔,当即一百个不乐意。可他自小敬魏国公如自家伯父,因此没有直言顶撞,换了一种方式,“岳丈大人,恕小婿无礼。锦帛若生子,且不说她身子真承受不住,即便勉强得了,若延续母亲病体,便是羸弱的嫡长子啊。病儿无妨,可是一个羸弱的嫡长子,对一个家族的影响有多大?希望岳丈大人体谅。”
魏国公老大不悦,毕竟无论多么婉转,拒绝终归是拒绝。可是他一想到锦帛的生母,那哮症,可是上下连了三四代,所以元若的忧虑并非毫无道理。
魏国公努力平定心绪,又道:“嫡长子,定谁,如何定,还不是齐家一句话嘛。你们先生养了再说。若实在不是个康健的,安在那个侍妾头上,记个庶子便是。”
元若并非现实之人,方才那句话只为救急,不曾想却得魏国公如此回答。“记个庶子便是”,这句话让他不禁一个寒颤。这可是来自锦帛亲生父亲之口。他忽而想起,锦帛那美丽的却从来不曾舒展过的眉头,她因日夜钻心的痛蹬破结痂的脚足跟。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人曾经真心爱过这具残破的生命呢。
他忽而对她生出一丝不忍。
因着这一丝不忍,半月了,他头一回去探她。
她还活着呢。还是那样半死不活。待她醒转,他才发现她气色比先前好些。看来,贺弘文的药真有奇效。
青芸将她搀起,她笑吟吟看着元若,同从前一样。仿若半个月前那桩不快与争吵没有发生一样。
“我看你身子好多了,继续养吧。贺大夫说会越来越好的。”元若挤出一丝苦笑,转身离开。
锦帛集了全身力量,拉住他的手,疲弱笑着,“不会……好……自己……清楚”,她兀自红了脸低头道:“明兰……能来的。只是……一生……暖我……一晚。”
若是别人,一定听不懂她说什么。可元若偏偏听懂了。每一字都如一石砸他心上。他摇了摇头,忙要抽回手。可那只无力的小手却执拗地牵着不放。那不是用力气在挽留,是用生命。
次日清晨,孙嬷嬷高兴地冲进郡主屋中,将一方手帕郑重展开,“成了,成了。”
郡主难掩满心喜悦,忙打赏让她退下,却又唤回,“你就当今日没给我看,后日,重新送给我看,当着另一人的面。”
☆、一方锦帕绊人心
明兰本就不愿去这假笑堆积的闲聚,况且又在齐国公府,她更不肯了。可魏国公夫人反复各家确认,说给每家姑娘都备了礼物,务必一同去热闹。如今墨兰、如兰都已出嫁,长柏妻又怀了二胎,生育在即。若明兰再不去,王大娘子可成了光杆。她素来爱面子,怎能容下这样的事。因此,不得不违心制了身靓丽的冬衣送明兰,哄骗道:“你可是老姑娘了,要将你爹活活气死么?!京城大户女眷,可好几年没聚这么齐了?你不去也得去。”
元若自打听说有这一聚,便满心不悦。提前几日,每日天蒙亮便出门,至夕不归。他可以让明兰见自己,也可让明兰见锦帛,但万万不能让她见他两人站在一处,他不能那般煎熬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