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第二天酒醒后苏哲翊尚且有今晚的记忆,或许会后悔的肠子都泛青。他竟然扯着嗓子冲着电话喊:“我房门打不开,你现在、立刻、马上、来给我开门--”
孟毓啼笑皆非,稍作思考,明白他现在正濒临不可理喻的边缘,同他争吵完全是自找麻烦,于是尽量用柔和的嗓音说:“你现在仍然没有回到苏家,还是一个人在酒店住,对么?”
“对,我讨厌那里,十分,讨厌。”他一字一顿,几乎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孟毓没有心思却分析他,只是清楚的提醒他,“苏哲翊,你现在完全可以叫服务员帮你开门,而不是跟我打这通完全没有意义的电话。”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一声讥笑:“没有意义?那么……在你眼中,什么才是有意义的?是卲荀?还是……吴斐然?你口口声声说爱卲荀,可我看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很乐、在、其、中吧?!”
或许她的确不应该去跟一个醉汉生气,可苏哲翊话中流露的指责、不满、以及伤感的情绪,让她整个人都觉得不舒适,如芒在背。她换了个姿势,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搭在蜷起的腿膝盖处,眉头慢慢地皱起来,思路清晰的回答他的质问:“苏哲翊,首先,我不觉得我有义务向你解释我的私生活,这与你无关,你无权干涉。另外,明明是你清清楚楚的告诉我--女人的青春就那么短暂的几年,不应该白白浪费在已逝去的感情上!我乖乖的听话了,你又有什么不满?”
她发音准备,吐字清晰,一字一句仿佛是一柄柄利刃戳进的胸腔。门凑巧被他给打开了,他行为却仿佛完全不受控制,整张身体向前倾,门被推开,整个人都跌倒在地上,手机被砸到一米之外的距离。
明明只有一米的距离,可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步,比跨越千山万水都艰难。
他弓起身子,迅疾的用膝盖爬行两步,捡回手机,握在掌心,幸好,听话没有被挂断,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想起那天她告诉他,男人也有权利流泪,他胸膛里忽然泛出无穷无尽的酸涩之感,冲进脑门、喉咙,整个人痛苦难耐。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路是他自己选的,她离开,也是被他逼迫的。
可是,谁又能懂得他的无奈和……无助?没错,他也会觉得无助,在面对孟毓时,这种无助感更加强烈,这让苏哲翊十分鄙夷自己。
曾经,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给她全世界,可是路走到一半,他恍然发现,一切不过是他痴心妄想。
爱情,甜如蜜糖,却也毒若砒霜。
头疼欲裂,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一般,胸腔里跳动最激烈的器官,仿佛被人用钝器生生地、狠狠地凿出一个黑洞,可是很奇怪,那样大的一个窟窿,竟然没有血液流出来。哦,他突然记起,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是傀儡,是玩具,又怎么会流血呢?
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却又默契的都没有挂断。
他倚着沙发腿坐在地毯上,双颊泛着红色,因为眼神迷离更显得深邃,仿佛是沉黑夜幕下无边无际的海,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侧头夹着手机,把烟枝噙在唇角,按下打火机,啪的一声,幽蓝的火苗窜出来,映着他的眼睛,小小的两簇火,然而,他的眸底依然一片冰冷。
“你又吸烟又喝酒,苏哲翊,你是又想要住医院么?”
她的语气是极为不耐的,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她蹙着眉头瞪着眼睛时的模样,竟然觉得心痒。他抽一口烟,眯着眼睛看飘在空中的烟雾,尼古丁的味道让他迷惘,一时又犯了傻。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明知她是这世上最剧烈的穿肠毒药,可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次又一次的犯傻、犯糊涂。
“你,在关心我。”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他敢肯定,她在关心他。
她忽然一声轻笑,漫不经心似的,反驳他:“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做什么关心你?你就算是胃出血十次八次,也不关我的事!”
“……”他狠狠地吸一口烟,夹着烟的手指竟然轻颤着,嘴角却勾起若有似无的浅笑,说:“书上说,越漂亮的女人心越恶毒,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假。”
啧?这算是赞她还是贬她?可他竟然还有心情同她开玩笑,他究竟是真醉了还是借酒装疯?她拧着眉头,娇俏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她思忖过后,下定决心结束这段毫无意义、乱七八糟的通话。抿了抿唇,问他:“苏哲翊,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吃醋?因为喜欢我?对我……动心了?”
急促的呼吸声传来,孟毓屏气凝神,果然,短短几秒后,他冷硬开口,道:“你不要自恋了,你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有哪一点--值得我动心的?”
孟毓轻笑,他的反应完全在她预料之中。而他究竟是口是心非,还是实话实说,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因为他,不是卲荀。“苏总,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三更半夜喝得醉意浓浓打电话给一个女人,想要不引起别人的遐想都难。你放心,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不是卲荀。我更清楚,我曾经深爱的男人,是卲荀,而不是叫苏哲翊的你。”
他的呼吸一紧,颈间系着的领带仿佛顿时变成了夺命绳索,一点点压榨着他的呼吸。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反问她:“如果,假如,我是卲荀呢?”
孟毓一点点敛起笑意,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假若你是卲荀,我想我会……恨你。”
如果一年前,或者半年前,他告诉她,他是卲荀,她一定会扑倒他怀里,痛哭一场,然后倾诉爱意,不再吝啬说,我爱你。可时至今日,一次次的被他推开,一次次的被他讥讽,一次次的受伤害,流泪、心痛,她已然不是当初的孟毓。
如果他是卲荀,如果他当真是卲荀,那么,她的苦苦寻觅便成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试问,她怎么敢继续相信,她曾经被他深爱过?
如果他是卲荀,她想,她大概会恨他。
*
宿醉后醒来,发现自己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身下的被单皱巴巴的,床单也拧作一团。苏哲翊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坐起身,视线无意中捕捉到对面电视机柜上坐着的米苒,几乎被吓到,冷声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米苒起身把厚重的窗帘拉开,回身时露出甜美可人的笑容,她说:“我昨晚就在这里,阿翊哥,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苏哲翊拧起眉头,记忆仿佛出现了巨大的漏洞,昨夜的记忆碎片悉数丢失,他搜索不到任何米苒留下的印痕。如实摇摇头,告诉她:“不记得。”
米苒露出失望的神情,苏哲翊没有忽略她失落之中带着的一点羞涩,他太阳穴突突突跳了几下,垂眸,发现自己的上衣不翼而飞,裤子倒是松松垮垮的挂在那里,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却又不敢掉以轻心,再次向她确认:“昨晚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
米苒走到床前,在床边坐下,突然地、毫无征兆的探手挽住他的手臂,头歪靠在他的裸-着的肩头上,“那么,你希望我们俩之间,发生什么?”
苏哲翊抬手将她的脑袋推开,尽量克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出厌弃的意味,只是面色平静道:“我当然希望什么都没发生。”
她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倏地一紧,长长地涂着浅绿色丹寇的指甲抠着他硬-邦-邦的肌-肉,笑容变得极不自在,说:“你曾经答应过我,会永远照顾我,不离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