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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页(第1页)

敬颐喝水的动作略略一顿,过了几秒才问:“什么路子?”深哥哈哈大笑,不顾及旁人的目光,撸一把自己的平头,身子往后大剌剌的靠:“我们这里算什么?我算什么?都是无名小卒。你真要做,就去上海。上海的那位,虽然搞不定马场扩张的事情,这事太大,总理来也没办法嘛,但是要给一个小小的金家打个包票,还是不成问题的!”曼珍不愿意离开金先生分毫,恨不能把自己变成爸爸裤腰带上的钥匙串,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金先生开心是开心,开心过了头就有些承受不住,他把报纸折了又折,喉头再次发痒,腥热的气息从肺腑出来,脸色憋得越来越紫,曼珍赶紧端茶送上,一边拍爸爸佝偻的背,一边着急的要哭:“还好吗?怎么了?不是刚刚吃了药吗?”金景胜伸手推她,只是再来不及,喝着水的半路子把茶水和鲜血一同喷了出来。曼珍齿冷的,头顶猛地压下一座大山,胸腔越缩越紧,瞳孔阔张着傻掉,金先生快速擦了嘴,把茶水泼到垃圾桶里,展开笑颜:“没事没事,上火而已。”曼珍重复一遍:“上火?”身子往下一沉,跌进沙发里:“爸爸,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金先生打死不说实话,曼珍咬牙着镇定下来:“不管!你跟我去医院!这次我要亲自问医生!”金景胜舔笑着一张脸,抚自己的胸口:“都说了没事”曼珍气的浑身发抖,脑子里越想越乱,最后朝苏公馆打了个电话,苏亦清随手接起来,一听曼珍的声音,当即飞速的赶了过来。两个人强架着金景胜上车到协和医院,苏亦清让曼珍守着爸爸,他一人在前头忙前忙后,金景胜看他的背影,终于不再强装笑颜,沉沉的叹气:“亦清多好,如果你们能早点订婚就好了。”曼珍无动于衷,在医院的熙熙攘攘里,紧紧的挨着爸爸的胳膊。检查结果是重度肺炎,感染严重,医生跟苏家熟识,态度婉转,这病在国内便是不治之症,只能靠药物吊着。他抬一抬眼睛,道:“虽然我们国内没什么希望,但听说国外先进的医院已经有了成功案例,你们有条件,不妨去试试。”金公馆乍然变得死气沉沉,小环跟家佣在楼上收拾金先生的行李,金景胜坐在楼下的沙发,他瘦了很多,西装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只是仪容仍旧干净,此刻越发的祥和,曼珍贴在他的胸口处,无言的搂住他的脖子。曼珍拿脑袋顶住他的下巴:“你都瘦了好多,平常让你多吃点,又不听。”金景胜摇头:“这不是没胃口,吃不下嘛。”曼珍抓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到了医院,一定要听医生护士的话。”金先生嗯了一声,又开始讨价还价:“医不好还去医院干嘛,一天下来费不少钱,工厂都停工了,欠一屁股债,吸个痒而已,我们在家吸吸花园里的空气不就好了?”曼珍却是笑了,杏眼里流光四溢,只爱爸爸:“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灿烂的霞光从外射进来,厅堂里没有开灯,苏亦清站在门口抽烟,青烟在头顶的房梁上徐徐盘旋,他看这对父女靠在半明半暗的地方悄然私语,半点劲都提不上来。曼珍自动去校办公室请假,这假期看样子会无限延长,任谁都清楚金家如今的经济状况,再加上唯一的男主人进了医院,校长不好多说,金家今非昔比,墙倒众人推蚍蜉撼大树。安慰的话也无从说起。曼珍从办公室里出来,路过巍峨典雅的淡灰水泥教学楼,且笑一笑,不觉有任何可惜之处。她拖苏亦清给她找份工作,苏亦清在电话那头没什么声息,半响,呼吸声滋滋的通过电话线传过来:“你又没经验,没一技之长,就算有工,那么点微薄的薪水能做什么呢?”他让曼珍去德国饭店大堂等着,半个小时后,一位经理装扮的男子看她几眼,直直的走过来,从胸口内递出一张飘着香水味的信封,措辞谨慎,可即使如此,曼珍难言的生了些压抑,什么时候她需要从另外不相干的人手里接一张支票?她伸出手指,视线竟然仅仅是凝聚在自己的指尖,肉嘟嘟的指腹不知何时拉长,她的手指变得白又修长,指甲盖里还透着月牙粉,骨骼寸寸的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她的身形似乎也坤长了一截,视野处成了又深又长的甬道。曼珍用微微颤抖的指尖接过信封,手指摸到磨砂的纸张,牙关用力的合了一合,心下冒出一句话,我再也不是个孩子了。非同一般敬颐找到协和医院的住院部,他将病房悄声拉开一寸的间隙,金景胜着蓝白的病服半靠在床头,曼珍侧身坐在一边,只穿一件高领的薄羊毛衣,黑亮蓬松的头发扎成一根松辫,从脑后吊向胸口,侧脸的曲线柔和俏丽,低首抓着一个红苹果,正拿水果刀削皮。只听金景胜问道:“你们今天怎么没课吗?”曼珍嘻嘻发笑:“最近不是不太平嘛,学校停课了,说是再等通知呢。”说完她低叫一声,拿杏眼嗔他:“都怪你跟我说话,好了吧,流血了。”她张了粉红的唇瓣,把指头送进嘴里,略略吮吸,吸掉血珠,敬颐的脚尖卡进门缝中,似是要进去,黑沉沉的眼盯着她的动作。吴敬颐悄声的来,又悄声的走,去了缴费部,把金景胜三个月的住院费和医用费全都缴了,穿白大褂的人在半月形玻璃窗后唤他两句,敬颐回过神来看他,这人牙疼似的咧嘴抽筋:“你你的收据,拿好了。”敬颐不要,抬手将黑色圆帽压得更低,利落转身,到门口的物品寄存处拿了一只不大不小的黑色行李箱,叫了黄包车朝火车站去。他这一去便是许些时日,上海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外滩,这一片高楼耸立,各式各样的外国银行和洋行矗立,高级酒店更是不厌其烦的亮着霓虹灯,一到夜晚,更甚于白天的匆忙,又多了肆意徜徉的风花雪月。吴敬颐眼里见得多了,再次尝到了渺小滋味,虽然怀里踹着深哥的介绍信,竟然一时投告无门,只得蜗居在一家散发着霉味的小旅馆。旅馆是木头搭起来,上上下下听得一清二楚,左边房间吵个架,右边房间吟吟哦哦的,只有他一个人冷冷淡淡的独坐窗边。在他等待的第七天下午,终于有人神神秘秘的敲开了旅馆房门。这人长的没有正形,所以乍一见敬颐的头脸,因自己没有,于是格外讥讽了敬颐一番,他穿着绸料的黑布褂子,不耐烦的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拿眼睛低看敬颐,敬颐立刻温雅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钞,看也不看的塞到对方手里。他跟着这个人浪费了几天天,从赌场进,从烟馆出,全是他掏的钱,结果这人不过是一个打秋风的小角色,用了吴敬颐的钱财,转头在一天的半夜,找了两个伙伴一同过来对他进行彻底的打劫。狭窄的房间内乒乓了几分钟,三个人皆是狼狈的屁滚尿流,毛发几乎要往天上飞,哇呜叫着逃走了。敬颐对着狼藉的桌椅看了半响,立即收拾细软转移阵地,第二日直直去了西藏路的大赌场,连连掀翻了几张赌桌,逢人就揍,见拳就挥,金碧辉煌的大堂一时鸟兽鸣叫,围堵他的人越来越多,敬颐揩了一把喷溅到脸上的血,抢了一个人过来,玻璃光片一闪,半插进这人的脖颈下方,他同面前人群对峙:“那两个人,分明就是你们一伙的,欺负我个外省人,很有意思?”围着他的起码有数十人,个个高头大马面孔坏邪,有人在包围圈外怒斥了两声,他们便自动分开一条路,一位极高壮的男人走了过来,头发理的短,五官已算很端正,然而神情不愉,一看就不是个良民。他卷了袖子,对着左边的人铲一巴掌,又对着右边的罗罗踢去脚腕,教训完自己的狗崽子,便往敬颐身前一站,似乎在压着火气说话:“听说你有介绍信,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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