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轻巧地降落,龙宁将油门置于空转状态。足足两分钟后,引擎终于关闭,螺旋桨随倒数计时器缓缓减速。病患和医院员工仍在观望。有些呆立在原地死死盯着他们,有些无意识地拉扯着铁丝网,有些步伐迟缓地走动着,偶尔久久地凝视地面。一个正在卷烟卷的老人挥着手,另一个满头挂着卷发夹的女人在喃喃自语,还有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男子在走道上有节奏地屈伸着膝盖,也许在欢迎他们。
龙宁关闭油门,主旋翼停转,引擎安静下来。螺旋桨完全静止后,他们爬岀机门,一个女人从大群病患和医护人员中走了出来。她一身利落的人字呢套装,即使天气炎热也依然整齐地穿了外套,一头短发很是清爽。龙泽希马上认出她就是郭锦医生,她似乎也一眼认出了我,先后与我和龙宁握手,同时作了自我介绍。
“我得说,你制造了不小的骚动。”她淡淡地微笑着说。
“很抱歉。”龙泽希说。
“不必在意。”
“我要待在飞机上。”龙宁说。
“确定吗?”龙泽希问。
“确定。”她回答,一边环顾躁动不安的人群。
“他们大都是精神疗养中心的门诊病人,”郭锦医生指着另一栋高楼说,“也有疗养院的。”她又指向一栋与柯比相邻但略小一些的砖造建筑。那里似乎有庭院和一个沥青地面、球网破损的老旧网球场。“毒品,毒品,还是毒品,”她又说,“他们来这寻求咨询,可出来时仍被我们发现私藏大麻。”
“我可以在这里等,”龙宁说,“或者去加点油再飞回来。”
“我希望你在这里等。”龙泽希说。
郭锦医生带他走向疗养中心。围观的人大多目光灼灼,隐隐透出痛楚和憎恨。一个胡须蓬乱的男人对着他们吼叫比画,一边单脚跳着,一边像鸟那样挥动手臂指向天空,要他们让他搭便车。一张张饱经沧桑的面孔或神游于其他时空,或空洞木然,或充满莫名厌憎,饱含着唯有望着他们这些不曾受过毒品或疯狂之苦的人时才会流露的苦涩。他们是幸运儿,是活生生的人。在那些除了自我毁灭或摧毁他人之外别无选择的无助灵魂看来,他们是上帝,他们有自己的归宿。
疗养中心的入口和一般州立机构并无不同,墙壁是蓝绿色的,与那座步桥的相同。郭锦医生领龙泽希转弯,摁下墙上的对讲机按钮。
“请输入您的姓名。”很像男巫声音的机械语音说。
“郭锦医生。”
“好的,医生,”这一次是人声,“请进。”
和所有疗养院一样,通往柯比核心地带的人口被重重密闭门封锁,且绝不允许两道门同时开启。门上贴有警告:严禁携带枪械、易爆弹药或玻璃制品进入。无论那些政客、医疗社工或公民自由协会如何持反对意见,这里毕竟不是普通的医院。这里的病患是犯人,是犯下强暴、伤害等罪行、被这所警卫森严的疗养院暂时收容的暴力罪犯。他们枪杀亲属、烧死母亲、残害邻居、肢解情人。这是一群臭名昭着的怪物,比如雅皮士名人杀手钱洛,将女友杀害烹煮,并拿给路人分食的罗丁泽,还有嘉莉,她比任何人都更加邪恶。
郭锦摁下电钮开启蓝绿色铁栅门,身穿蓝色制服的保安对她十分亲切,龙泽希作为她的客人也被惠及。但我们还是得通过一道金属监控门,皮包里的所有物品都被谨慎翻查。当被告知只能带一次剂量的药品进入,而他所带的布洛芬、泻立停,碳酸钙片剂和阿司匹林却多得足以照顾整个疗养中心的病人时,龙泽希感到十分窘迫。
“先生,你的症状可真不少。”一位探员友善地说。
“慢慢累积起来的。”龙泽希说,一边庆幸枪被锁在公文包,正安全存放于直升机行李厢里。
“我得暂时替你保管这些药。就放在这里等你出来,好吗?千万别忘了。”
“谢谢你。”龙泽希感恩戴德地说。
他们穿过另一道贴着“请勿碰触”警告牌的铁栅门,再度进入冰冷暗淡的走廊,转过许多拐角,路过好几道屋内正在举行听证会的紧闭房门。
“请你了解,这里的法律援助律师受雇于法律援助协会,而这个协会是与乐市市政府签有合约的非营利性私人机构,因此他们在这里的所有人事仍归各自隶属的刑事法庭掌管,并非这里的员工。”郭锦医生想确认他是否明白。
“在这里待了几年后,他们自然也和我的病患建立了交情。”他们的鞋跟咔嗒咔嗒地敲击着瓷砖地面。她继续说:“你要找的这位律师一开始就是为嘉莉小姐提供援助的,她在回答你的各种问题时或许会有所保留。”她回头注视着龙泽希,“我对此也无可奈何。”
“我完全可以理解,”龙泽希答道,“要是哪个公设辩护律师或者法律援助律师在回答我的问题时毫无保留,我倒会觉得不正常。”
“心理卫生法律援助部门”深藏在柯比中心区一角,他只能确定它在一楼。郭锦医生打开一扇木门,带他进入一间四处都是文件、地板上叠着上百个案件档案夹的小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的律师蓄着一头杂乱的黑发,衣着落时邋遢。她体形壮硕,沉重的胸脯完全离不开胸罩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