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君瑶绷着的嗓音充满戒备之意。
她望了眼窗外天色,少说也已经过了三更天。深更半夜的,正常非鬼族谁不好好睡觉来敲门。
君瑶从凉水中站起,赤着脚走出浴桶。清莹水珠顺流过细腻皮肤,她伸手快速扯过屏风上浴袍搭在肩膀,刚交叠好衣襟就听见外面的人应声:“是我。”
宸渊的声音?
君瑶微微皱眉,都咳血成一条废狗了,不好好在床上躺尸跑出来做什么。
她吹灭桌上蜡烛,没说话,也没开门,坐到床边准备顾自歇息。
宸渊在门外廊道站着,如豆灯火在纸纱窗上倒映出成年女子曼妙身形,在忽地转瞬间,一片漆黑。这就是拒客不见的意思了。
意料之中,但他仍旧守在门口,没走。
老板娘给他安排的房间就在君瑶对面,凭借宸渊的耳力,这么点距离内有动静自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刚才君瑶那声尖叫有些过于惊悚撕裂,他猜到约莫是梦魇了,实在放心不下。
又难免愧疚想起红楼里曾经发生过的污糟事,怕对君瑶的心绪造成影响,便没忍住过来看看。
屋内,君瑶铺好被褥躺下,方才在浴桶凉水中都能睡着,这会儿却反倒失眠了。屋子里的鬼气隐隐还没散去,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梦,一次比一次刺痛人灵魂。反复几次后,只能睁眼盯着头顶床帐,再不敢睡了。
偏偏宸渊在外头偶尔呛出几声咳嗽,虽然能听出他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在阒寂深夜里仍旧无法忽略。
君瑶在梦魇和杂音干扰中辗转翻了几个身,最后唰地坐起来,“砰——”地打开房门。
倚靠在栏杆顾自沉思着什么的人蓦地一惊,他抬眸看了眼君瑶的脸色。三楼廊道唯一的照明纸灯笼倾泻下昏黄烛火,将她一半侧颜落入阴影一半洒落金光,眼眶下有几抹淡淡青黑,显出些许憔悴。
“我这就走。”趁她还没说话,宸渊就率先开口。
语罢,真就转身离去,像是怕她生气。
君瑶:“……”
她本来是有些烦闷脾气,结果没想到对方比自己先蔫了,反倒让她那不耐控诉的眼神撞在了软绵绵的棉花糖上。半分威力没发泄出去,还压的她胸口蓄起一团无名郁火。
宸渊已经重新换了身衣裳,背影挺直,墨发如瀑,子夜被百鬼夜行追赶到要死不活的狼狈丝毫不显,应是已经自我疗好伤了。
他手放在房门上推开,没有发出刺耳咯吱响,在抬步之前又倏尔转过头,恰见君瑶视线心不在焉地落在栏杆外。小狐狸单手扶着门框的侧颜绝美,是那种不同于寻常女子温婉柔弱的刚毅之美,吸引的人不由目带痴妄,多看了两眼。
便是这会儿,君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宸渊薄唇轻动了动,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在绞尽脑汁寻找合理借口,然后低声道:“阿瑶,今晚多谢。”
君瑶是第一次见到素来清冷的宸渊露出这幅别扭表情,稀奇之余更多的是惊诧,这莫不是被什么邪祟俯身了?
不过她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对面人就又是素来漠然的模样,也许方才那瞬间是深夜迷糊的错觉吧。君瑶没多在意,想起刚刚这人跟她道歉,淡淡回道:“不必。”
她跟宸渊之间没什么好多言的,仅有两句简单的对话按理说到此就该结束了。但君瑶依旧站在门边没有回房,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屋内空气与装饰格局让她大脑不受控制地出现幻觉,而外头的环境更舒服些。
可她站了半晌,发现对面宸渊也没有进屋。虽不曾一直盯着她,但时不时目光相送,难免扰人心头不舒坦。
“还有什么事?”到底是君瑶先开口说话,语气不冷不热,但出口的声音却在无意中带了点夜间初醒的喑哑。
宸渊压出声轻咳,“确有一事,想问问你。”
“方才你说,单用花钱的办法救人是治标不治本。”宸渊问:“那要如何,才能让红楼生意彻底不复存在?”
君瑶闻言转过头去看他,目露疑惑。
有个问题她从今日傍晚就觉得奇怪,但一直懒得多问宸渊行事,可这会儿她实在好奇占了上风。君瑶走出房间,手指轻搭在木质栏杆上一点点敲过,腕上的月牙手环随着步子窸窣作响,像是跳着轻盈舞蹈的蝴蝶。
“你为何执意要救她们?”君瑶走到宸渊面前,抬头直视进他琥珀色眼瞳,语声和目光一样犀利。
“会来红楼的姑娘都是因为自身没本事活下去,才不得已做出这个选择。但说到底她们没偷没抢,依靠自己的手脚混饭吃。”君瑶每说一个字,面色就冷下一分,“莫不是上神觉得她们太卑贱了,突然大发善心,想做点善事救赎自己身上的罪?”
她自当年之后,就惯懂得嘴不留情,半点辩驳余地都不给人留。
什么无力生存,什么救赎罪过,是事实,却也如利刃戳在宸渊心上。
“我……”宸渊喉头哽咽,侧过头不敢去看她了,“并非同情做善事。”
他只是后来许多年里都会想起,君瑶曾在此的每一日都过的极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不愿世间再有弱小者,放弃尊严,委曲求全。
但宸渊深知这样说容易戳到君瑶伤疤,于是再否认后又点头:“就当我是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