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挺身坐待,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剑术师。片刻工夫,一个仪表堂堂,身形虽略显肥胖,却浑身散发着儒雅之气的人出现在讲武堂的门口。只见那人在门口停下脚步,微微探进身子,确切地说是圆大的脑袋最先探进屋内,面带微笑地冲坐在最前排的武生询问道:“新一大队?”与他对视的武生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连忙回道:“嗯,是……是的。”那一大队牌子赫然贴在屋门上,他却好似明知故问般的向他人询问,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眼神儿。确定之后,他便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地迈上训讲台。
那人站定,面带微笑的朝众人看去,中气十足地说道:“谁是队长?”得到的回复是一片茫然的神情。他当即明白,赶忙又说道:“哦,还没选定是吧。”有好心的武生便赶忙冲他点了点头,或者嘴上“嗯嗯”的示意与他。“既然如此,那选出来再说。现在呢,我需要选一个人做我的助手,你们也知道我教你们什么,所以谁想自告奋勇来做这个剑术助教呢?”众人再次陷入茫然,交头接耳地互相观望着。即便都在急切的寻找出任何可能出头的机会,但并不会因此而失了方寸,弃脸面于不顾,轻易暴露自己的野心,以及要去做必要的权衡利弊。他们需要了解此刻伸过来的到底是橄榄枝,还是绊脚绳。
训讲台上的人见没人答话,便又笑呵呵地说道:“怎么,还害羞嘛,这么没有自信?”有人瞅准了时机,便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人群中传出声响:“那……这助教主要负责什么呀?”“谁问的?站起来回话。”那武生听到此话大惊失色,怯懦懦地站了起来,以为要遭受预料之中的惩戒。那人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你拿手的是剑法吗?”“不……不是,我……先前练得是刀。”那武生小声回道。“那不行,这个剑术助教,最好是剑术上要首先出众才行,坐下吧。”那人如临大赦,赶忙坐下。
历经片刻的尴尬,他发现了墙边的兵器架,便走过去饶有兴趣地观赏起来。他来回浏览着放在兵器架上的各路兵刃,虽然对找寻结果已有所预料,但还是不免有些失望。他在上百件兵器中只找到了五把剑,而且其中两把上积满了灰尘,便也出卖了自身的身份。也就是说,在这一百余人里头,只有三个人还在做着“剑客”梦。
他慢慢走回训讲台,转过身时,许多武生捕捉到了那张满月般的脸上转瞬即逝的失落。好似酝酿了一会儿,这位剑术师再次开口道:“其实吧,我也不是剑术出身,可我单雄志自恃教得好你们。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那可以说是十八样兵器样样精通。我也知道这几年练剑的人越来越少了,可我始终不甘心,看着这上等兵器就此没落下去。所以说,剑法你们也要勤加习练,不能受时势的影响,而改变对一种兵器的钟爱,你们应该要有改变时势的雄心壮志。”
听到这话,众人尽皆明了他的言外之意。不过还是有很多人低下头去自顾自地思量起来,对此种期望多是不以为然。还有人干脆直接装傻充愣,好似那尽人皆知的传说,自己不曾听说过一般。当然,也少不了有人在为单的“自吹自擂”而偷偷嗤之以鼻。单雄志对武生们的反应与其说是视而不见,倒不如说成冠冕堂皇的自欺欺人后的自感无能为力。
“其实呢,这个剑术助教,也并非必须由剑术上早有造诣的人来担当,就比如我,不也有勇气来教剑术嘛。”单雄志继续以身说法,“也许你们还不知道自己在剑术上可能具备的天赋异禀,我相信在我的训教下,你们的剑术一定会突飞猛进的。”
又一轮的激扬慷慨过后,单师决定再试探一番:“怎么样,有谁想暂当此任?”坐在人群中的黄博虽是个闷声闷气的主儿,可听到这话,心里大不舒服,深感眼前的这位训术师已到了低三下四哀求的份上了。只因他自知凭自己的配置以及手上的两下子,即便再看不下去,也没那毛遂自荐的勇气跟底气。又或许是因为那仅有的三把剑中,就有一把是属于他的缘故,“责无旁贷”般的便把这与剑有关的“场面事”往心里去了,即使明知自己是最不适合撑场面的人。
在与单师共同期待下,仍旧没人做出反应。单雄志大为不快,好似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脸上的无奈神情同往常的微笑同样显而易见。此话一出,众皆大惊,但是并未失色,个个抖擞起精神来,一是好奇所谓的“不客气”会是什么内容,二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再是吊儿郎当的事不关己的可气又可能招来“横祸”的模样。
接下来单雄志的举动,却让此刻有所期待的人大失所望。他看着突然打起精神的武生们,却突然又一脸笑意的朗声说道:“那三把剑是谁的兵器?站起来让我看看。”失望之余,人们的眼光不自觉地相继投向了黄博,看着他勉强地站了起来。当其余两人也站起来的时候,人们看过去的眼神明显有别于黄博,那是新奇的眼神,少了些不必要的情感色彩,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了练剑的人似的。黄博也庆幸此时还有人与自己“同病相怜”,心里一阵感激。
单雄志首先示意“新鲜甲”:“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来当这个剑术助教?”那人在单雄志观摩兵器的时候便就开始局促不安起来,预感到接下来会有让自己当众丢人现眼的时刻。不出所料,如今噩梦成真,越发惶恐起来,只恨昨天自己手贱,不该动那把剑才是。又不好否认已经堂而皇之地拿于手上过的事实。扭捏了片刻,只得畏畏缩缩地回道:“我……我不行的……。”“为什么呢?”单雄志在无奈中拿出了那所剩无几的耐心问道。“其实……我……我那剑是在兵器架上捡的,我见上面落满了灰尘,想是没人要的,就擦了擦……”“行了行了,坐下吧。”|单师终于不耐烦的喝止了他,一同喝止的还有人群里的窃笑。
接着去问新鲜乙:“你呢,什么情况?”“嘿嘿,您别误会,我是觉得每种兵刃都是要认真对待的,所以我就每样买了一件,今天第一堂课是讲剑术嘛,所以我就带剑来了,原本我……我也是练刀的……。”他见单雄志脸色越发难看,声调就逐渐瘫软了下来,见他沉默不语,身子也就知趣的跟着一同“瘫软”下去。
屋内陷入沉默。人们都知道,单雄志在尽力调整着内心的情绪。终于,当原本觉得事不关己之人都要开始进行自我忏悔的之时,他终于开口说道:“那把木剑,是你的吗?”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在问谁,黄博也在早早做着作答的准备,方才的寂静,最难受的莫过于是他了。“是,……是的。”黄博立即回道。当第一个“是”脱口而出之时,他自己也委实吓了一跳,声调是如此的铿锵有力,犹如憋藏已久的闪电一般,瞬间闪至眼前。那个“是”,听起来也如同闪电一般,在用自身的力量,向看见它的一切人物炫耀着自身。接下来的“是的”,不用说也都听得出,那是在替自己头一个是“解围”,但是那无济于事。已有人用着原本就存在的轻蔑眼神,越发不解的蔑视着他。大都在想,这有什么可引以为傲的?有的人甚至直接讥笑出了声。
“你来当剑术助教怎么样?”单雄志已不抱什么希望,试探着问道。哪想黄博却听出了话中的万般失望,又想此番已让单雄志如此的饱受恼气,实在不忍心说再去回绝,可偏偏又不想做什么剑术助教。所以百般难为之际,只是用无辜地眼神望着单雄志,嘴上不知该作何回应。哪成想,单却误解了他的眼神,或者是情愿去误解。毕竟此时他急需一种叫“台阶”的东西,所以便自认为他是想当剑术助教,只是迫于种种原因,不好直说或者没有底气当众应答。
“好了,坐下吧。下节课是实训,全部到训术场上集合,到时候,你就来练套剑法让我看看。”当黄博听到让他坐下的命令,便就木然地赶紧坐下,哪成想他还有后话。如此一来,自己这一坐,就如同是暂且应允下来,下节课便成了向众人证明自己的时刻。更令他不安的是,就连自己都是如此设想了,那就更别提此刻正默不作声、装模作样地坐在周围的人了。如此懊悔不已之际,坐在一边的安玫却也“火上浇油”起来,小声对刚坐下来的黄博说道:“加油,要对自己有信心。”听了这话,黄博想死的心都已有了,可还能怎样,只是朝安玫苦笑两声作罢。
眼下倒好,还在局促不安且又惶恐万分的就只剩下黄博一人了。钟声响后,武生们作鸟兽散,两节课之间有一刻钟的休息时段。此时的黄博,略显痴傻地坐在原位上,身心都不得安宁,仍旧在高负荷“劳作”,也就谈不上所谓的休息时间了。
钟声再次响起时,黄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随着其他人来到了训术场上,站定等候“发落”。单雄志姗姗来迟,想必是在剑术师室发牢骚而冷落了对时间的把控。来至人前,干咳两声后,便说道:“你们应该也早就了解了,每堂课分讲武堂一节,在训术场上实训一节,现在呢,我们就来上实训课。”
头顶上的太阳仍旧逼人“咽喉”,在训术场上站着,耳边又是此等啰嗦话,武生们早已开始牢骚满腹。更何况,此节课已有注定的主角,自己只有看戏的份儿,心下就越发不耐烦了。
“首先由我先给大家练上一路剑法,不为别的,只是让你们看看,也让你们意识到剑法是最不该被忽视的。”说着便拔剑出鞘,将剑鞘掷向两丈外的兵器架,在众目睽睽之下,剑鞘平稳立定于兵器架上。只此一手,单在众人心中的地位便抬高了少许。
随着单雄志的剑法渐入佳境,武生们便不知不觉的专注起来。即便这几年剑法已多被人懈怠一旁,那也仅仅是几年中的事,他们是见识过剑法的,心中能够大概估量出他的水准来。可毕竟是“门外汉”,就拿黄博来说,凭他的品性,按理说该是对他崇敬万分的时刻,可就因看到了单的剑法后,反而原本操劳的“身心”,渐渐安定了些许。可想而知,他曾见识过的剑法,该是多么难以想象的精妙。
半柱香的功夫,单雄志的表演已到尾声,收刀定势后,背身于众人面前。武生们识趣地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单自顾自的陶醉起来,不知是为心愿达成而高兴,还是在沾沾自喜于自家剑法。转过身来时,脸上的神情恢复如常,众人也无心计较这些。退一步讲,他的剑法的确到了可以得到掌声的境地,又何必去较真呢。
“看到了嘛,这就是你们久违的剑法,虽然我的剑法算不得出众,可你们若能练到我的水准,就可以算你们合格了。”单雄志按部就班的谦逊起来,众人也只得任由他把该做的做了。
“现在有谁想露两手让我们见识一下的?我们不急于进入系统的剑术教授,所以这第一堂实训课,暂且先让我们来互相了解了解。”单雄志余兴未消地对众人解释道。静待片刻,见没人反应,那原本被遗忘在不知何处的烦闷心绪,顷刻间反扑回来,脸上的笑容也僵持住,看起来是那么有待于改善。
当原本的心境完整恢复后,终于回想起了当前的这盘“棋”的局势,以及走到何种地步了。当即命令道:“那……那谁,黄博对吧,出列。”黄博应声出列,匆忙落于“千军万马”之前,正待勉强冲锋陷阵。下棋之人似乎有感于手下兵卒的急切,同样变得急切起来:“来来,来一套最拿手的!”
黄博立于众人面前,听到指令后,其神态犹如走失在茫茫人群中的小孩,找不到刚刚还手牵手的母亲一般。较之有别于小孩的成分,是他把所有的恐慌、茫然、心焦,放在一段自认为不会被人捕捉到且又合理的时间之内,一股脑的展露出来,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到的掩饰方式。遗憾的是,这种掩饰注定是徒劳的。
在举起手中的木剑之前,他鼓起勇气又奢侈地给了自己定睛一看的时间,他看到的是“千军万马”越发轻蔑的神色,在分散眼神的下一刻,他坚定了心中对众人情绪感应的准确性。接着,在勉强挥出第一剑之时,万分失望中的他,误判了这一剑所能伸到的距离。只见自己的剑尖直奔一张在脑海中分外深刻的模糊面容而去,直至到了不该到达的地方止住。当目光再次聚焦之时,黄搏意识到了自己所犯下的错,自然也看清了那张脸的主人——徐忠伟。可就这意识到失手的这一定睛的时间,却也是他的第二剑最不该延迟的时间。虽然随后用尽全力挥出了第二式,万分想掩盖过去,但不难预料,所有人都会认为,那一剑,是在赤裸裸地挑衅!
接下来的时间,黄博在同时做着三样事。第一样,在努力回想那张脸上的表情,可惜脑海里只留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一如往常的冷漠眼神,那双眼睛分不清是在留意剑尖,还是在盯视自己。想再偷偷回望一眼确认一番,却又即缺乏勇气又深觉不合时宜;第二样是在忏悔,忏悔没有那即便是在忏悔时刻都依然不具备的冷静。如果自己一开始就知道冷静,也许就不会有这一连串的失误;第三件便是拼命维持着从第三式便开始有些不伦不类的剑法,甘心承受来自人群中越发刺耳醒目的嘲讽。不过,他觉得这是自己该得的。
一旁的单雄志在黄搏第一剑挥出去时,就有了喝止住他的心思,哪成想随即的第二式却让他惊奇不已。只此两剑,在他看来却是天衣无缝的结合,他甚至在想,眼前的这个武生是不是曾有什么高人指点过,可就当第三式、第四式出来后,他便又复原了制止他的冲动。可转念又一想,如若制止了他,接下来又会有谁愿意出来比划呢?还是勉强看完,既不至于招人反感,又可以让那些同自己一样看不下去的人,主动出来施展“真才实能”,以配合自己的工作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