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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1页)

据传,那女人就是用计招来的,原本也是不疯的。刚来之时,她还是个极标致的美人,仅仅六七年的光景,那娇艳容姿便被擂台上的你死我活消磨殆尽,神智也时好时坏起来。因此,这里的赌客们都称她为半疯女人。最初人们还是迷恋她的姿容,时常有心生觊觎之徒,买通她每场的对手,教之故意败输于她,而赌客们却也大都是些俗物,见这般人物,想来里中定有安排,便也多是把钱压在了她身上。待她奏凯,赌客们意外赢得钱财之余,对她越发迷恋起来。只是好景不长,觊觎之人将自己的欲求示意与她之时,她却只是强硬不从且油盐不进,那人本就为之耗损钱财而心疼不已,如今见不得如愿更是痛恨之情并发,随即略施小计,便又让她输的惨不忍睹。

虽说如此,可她却仍旧在擂台上撑过了六七个年头,而且赢的多输的少。近来,随着她的神智越发不稳定,更是所向披靡起来,让人难以捉摸她功底的深浅。若问她既然如此深不可测,为何还要在此炼狱之地搏求生路?想来她时而清醒之时,也同样如此问过自己,她只知道,这茫茫天地间,能是她的容身之处也许只有这里了。

她生于豪门贵府之中,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保忠王的二千金,自小琴棋书画不曾学会半分,只单单痴迷于舞刀弄枪,一手上乘的剑法更是名扬京城,只是到了这里,却不曾有人见过她用剑。十几岁开始便被召入深宫皇庭内,伴于年龄相若的太子身侧,一同习武读书。期间更是有她必是日后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的定文传出,哪想十六岁时,却被披上龙袍的昔日太子,赐给了另一个自小陪王伴驾的世代袭官之人。

得知被赐婚后,她虽痛心不已,却也皇命难违,只得披帔戴冠的嫁了过去。婚后,那将军倒是对她相敬如宾,百依百顺,相安无事的过了十余年。不想命运多舛,那年皇上经别有用心之人的举荐,点派她的丈夫领军前往边塞抵御外寇,不想却近乎全军覆没的败返而回,更怪的是在那场战役中,原本就是远强于敌方的兵力,却意外的遭受伏击,腹背受敌,拼战了两天两夜,兵力大大折损,后来却又不知何故,敌方竟又被尽数屠杀,没有任何活口。而那将军却也断了一只胳膊,领着仅剩下的几人狼狈退回。幸而此役在众朝臣看来并非是将军打了败仗,全力劝阻作势欲斩杀败军之将的皇帝,让其看在他祖上世代为臣,尽心辅佐江山的累世功勋的份上,从宽处置,皇帝便也顺坡下驴,做了顺水人情。

故此,她的丈夫因统军不利、损失数万军马的罪名锒铛入狱,族中之人皆受牵连,尽都贬为庶民。女人带着唯一的孩子,颠沛流离到了这洛水县中,也便在此落下了脚。饥寒交迫之际,却又是千金夫人的贵身子,加之秉性刚直,又自小习武,哪肯为五斗米屈身折腰,于是宁愿在这生死钱局里消香玉损。

富贵天里的人只是单单听闻过她还有一子之事,但却未曾见过,只是从她日渐稀少的上擂对敌的状况来看,她的儿子应该已不再需要她拼死搏命地赚取钱财养活了。这些年来,不止是养活孩子,她的身后还有十数口因受其夫牵连的至亲需她供奉帮衬,这也许是她依旧游荡在生死富贵天里的另一原因了。而她的亲爹保忠王也是日渐丢宠失势,辉煌不再,想来即便不是如此,凭她刚烈的性子,也决不会回身求助于娘家。而近些日子,她却已被这里的主子严禁再登擂台,原因便是跟她上次在擂台上发疯有关。

事虽如此,不过流传到徐忠伟耳里的却并不是这般,而此刻徐忠伟说与女孩们的故事却又是另一般。在他嘴里的半疯女人是被男人所抛弃的,因此便恨上了同他丈夫一样舞枪弄棒的男人们,立誓要打败他们,所以历经坎坷来至此处后,凭借与丈夫多年的朝夕相处所习得的精绝功夫,以及半疯傻的神智,成了这里数一数二的不死擂主,终得以凌驾于男人们的头上。别的不提,只凭她那疯疯傻傻的神态,便可足以证明其必然痛恨男人的深切。

“故事从哪儿听来的,真没新意,我偏不信世上会有为男人变疯傻的女人。”伊雪决然道。安玫在她身侧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意在让她不要这般较真。忠伟停下脚步看了看伊雪,别有深意地笑道:“你竟这般在意……因为她是女人还是因为她是高手?”“因为你说的并不是事实。”“哼哼,”忠伟轻轻地哼了两声,“我不知道什么是事实,我也不想知道,倘若这么看重事实,我想总有一天……一定会知道什么是事实的。而现在,不管那是不是事实,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事。”“那敢问现在什么是最要紧的呢?”伊雪语气略带挑衅道。“我想,大概是该努力些,不要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事实。”忠伟目光深邃地看向远方,好似看到了天的尽头。

“呵呵,这你大可放心,这里不会有人变疯的,除非……你有兴趣。”说这话时,忠伟的眼神看了过来,而伊雪也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两人也相继停下脚步,就那样对望着。而其余几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一会儿看看那二人,一会儿又彼此对视一番,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一般。顿了片刻,伊雪最先有了变化,抛下众人,径自朝前走去,步伐间透露出一种义无反顾得坚定。余下等人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立即跟上去。

安玫扭过头来,冲忠伟耸了耸肩,苦笑道:“呵呵,那丫头就那样,别见怪。”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是又对那个远去的身影增添了几分好感。“你也不相信那女人的故事吧。”忠伟看了看她随意问道。“呵呵,怎么说呢,就如你所说的那般,不管那是不是真的,都与我们没有多大关系吧,我们就是来看个新鲜的,没必要较那个真,再说了,我们相不相信,对你来说也无关紧要吧。”说完又冲他笑了笑,不等他回话,便就迈步朝前走去。其他几个女孩见此情景,也只好尴尬地冲忠伟点头施礼后也跟了上去,而忠伟却只是站定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她们的离去如同视而不见一般。

伊雪走到大院门口之时,只听得有人在外边敲门,但并不同于忠伟进来时所敲的那般,心中暗想,难道这里的暗语竟是因人变化不成?她是想着哪天再有兴致进来耍玩,如此看来是没那么容易得了。抬眼看去,那门却没有应声而开,心中便更觉奇怪了。刚想上前开门,身后却传来了安玫的声音,“疯丫头,等会儿再去开,就没感觉到背后有什么吗!”伊雪听了这话并没有多想,边回头边说道:“还能有什么,有另一个疯……”没等说完,眼前的一切顿时让她愕然失语,除了安玫惊惧凝重的神情外,原本门窗紧闭的对面楼阁上,此刻竟是伸出了数不清的弓弩箭羽,而女孩们以及不知何时也已跟上来的徐忠伟,尽都成了箭弩下活生生的“靶子”。

忠伟见前面的安玫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而当站在台阶上的伊雪的惊愕神色收入眼中后,忠伟当即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过身,仅看了一眼便又立马转回来,急忙喊道:“别动!慢慢地走下来,走到一边去!”生死关头,伊雪倒也不敢马虎,脚步缓慢地走下台阶,只是脸上还是强作出不耐烦的无奈状,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对徐忠伟言听计从一般,尤其是在安玫等人面前。

随后,忠伟示意其他人也慢慢地靠在了走道的两旁,接着就把不知藏于何处的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慢慢地举到眼前,两只眼睛盯向伊雪,然后撒开手让匕首掉在了地上,脑袋轻轻地朝地下的匕首努了努。伊雪当然明白,这是让自己卸下武器。她哪里肯顺从,故意把空空的双手朝外摊了摊,表示自己并没有带武器。

安玫见状,知道此刻伊雪必须有所表示,便刻意恶狠狠地瞪着她朝地上重重地点了下头。伊雪无奈,只得边冲安玫作出了任性的姿态,边漫不经心地将腰间轻轻一按,瞬间十几件犹如碎银子大小的暗器就掉在了地上。其余几人在惊慌失措间,也不管手中是什么,忙不迭地尽皆扔在了地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又传来了敲打声,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大门。声毕,门应声而开。从门外慢腾腾地走进来一位妇人,中等身形,头上戴着一顶有补丁的毡帽,头发松散在帽子的外围,肤色暗黄,脸上已有些皱纹,身形略有些佝偻,而手里的一根长竹竿,好似正好支撑着往前倾的身体一般。没错,她的确看起来像一个乞丐。

那妇人朝众人走来,走在身体前面的竹竿,很有规律地敲出了声响,啪啪啪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朵里,似乎如同心跳一般。当走到伊雪身前时,竟弯下腰捡起了一块碎银子,那是方才伊雪连同暗器抛在地上的。她把银子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一眼,然后边点头边如同孩子一般天真地笑了笑,好像对这块碎银子的大小很满意似地,只是笑起来时脸上的皱纹却让那笑容没了喜色。紧接着一双暗红的眼睛扫向伊雪,嘴里说道:“谢谢你给我银子,不能太任性了,赶紧走吧。”说完就把银子揣在了怀里,径自继续朝前走。而伊雪却也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当走到安玫身旁时,她又停了下来,又是对安玫边点头边笑了笑,又冲前走了一步之时嘴里反倒又哎哎地叹了两声。又迈了几步后,便就到了忠伟的身前,抬眼看去,随即把头上的毡帽拿了下来,举到了他眼前。不等身后几个女孩困惑之际,忠伟已把几个铜板放进了毡帽,然后就看到两人同时朝对方哼哼了两声后,那妇人便就擦身而去了。

“那女人是谁呀?”守平老大表情错愕地看着那妇人的背影问道。一旁的兰花用着征询的眼神看着忠伟小声说道:“大概就是那位半疯女人吧?”忠伟转过脸来看到了更加惊愕的守平,而后轻轻地冲兰花点了点头。守平接着问道:“她为什么跟乞丐一样冲你要钱呢?她不是擂主吗?”“就因为是擂主,所以这里的庄家不希望她再上场。因为,她除了偶尔疯性大发,闹出麻烦外,剩下的就只会让这里损失打雷的武士以及让他们赔钱了。”忠伟边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盯视着远处的楼阁答道。此时那些箭羽已在某一个瞬间尽数撤去,恢复了平静。

“那她还来这里干什么?既然已经上不了擂台了。”守平又继续问道。“这里的人,大都是认得她的,所以或多或少地忌惮她的疯性,给她几分薄面,只要她伸手,人们都会给几个铜板,而她也不会计较多少。”忠伟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妄自揣度道。“听起来有些凄惨,那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安玫不无感慨道。“让我看,她就不该再来这里,哪里还吃不上饭呢。”伊雪在远离几人的地方突然插嘴道。

安玫听到她说话,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冲她翻着白眼,见她又冲自己微微做了个鬼脸,反倒又拿她没了招法,故意用生冷的语气冲她说道:“你又不是她,你怎么会知道她该有多需要钱,没听见前辈的话嘛,不要太任性,还不快把你的零零碎碎捡起来。”“你才任性呢,丢出去的东西了,谁爱要谁要。”说完扭头就冲门外走去。“真是个疯丫头……”安玫好似为人慈母般地冲她恨恨骂出口。

随后众人也冲外走去,当走到伊雪所站的地方时,安玫不经意间看到地上有一个特别熟悉的东西,竟是一个火折子,与自己原本的那个一般模样。她弯下腰捡了起来,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两眼,嘴角渐渐浮出笑意,心想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从哪又顺了一个来,心想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自己呢。随即把火折子揣在了腰间。

一行人等重新来到了大街上,兴致索然得随意浏览着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摊子。跟在身后的忠伟冷不丁地问道:“下次还想去吗?”女孩们知道这是在问安玫,所以都在竖着耳朵听她的回答。不过没等安玫回答,却是伊雪的声音先传了来:“不想,没人会再去那个鬼地方了,充满着血腥味儿以及铜臭味儿。”安玫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冲忠伟笑了笑。而忠伟却并没因此而改变话锋:“倘若还想去的话,最好跟我一起,你们也看见了,倘若同那妇人一样敲错了暗语,是很危险的。”“难道我们不能知道暗语吗?”安玫故作天真地问道。“那倒不是,只是那得用钱来买的,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出那笔钱的。”“哦,原来如此。”安玫紧接着又拿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回应着他,说着还不忘瞪了一眼正回过头来瞪着自己的伊雪,见她并没再作出反驳,自己也难得轻松一些。

不多时,走到通往万花楼的街口,忠伟便与众人施礼告别。女孩们也纷纷还以礼数,目送他走进那条街。伊雪顿觉心情大畅,重重地哎呀了一声道:“你看吧,哪有这么小就往这条街里钻的,除了我们这位仁兄,你还替他狡辩,指不定这一进去,就钻进了他哪个姨娘的被窝呢。”“哎哎哎,你羞不羞呀,大庭广众下,都说了些什么呀。”安玫故作严肃地警示道。“喂!你还别不信,在训武院的时候对我们多冷淡呀,没有跟我们说过一句话,这一出来你再看看,又陪我们逛街,又送衣服的,这么明显的表里不一你看不到吗?”

此话一出,安玫倒是没再说什么,反而提醒了一旁的守平,连忙说道:“哎呀!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得赶紧把这衣服送回去,我换下来的那身衣服还在善人衣铺呢。”不等其余人等反应,便急忙抬腿冲前奔去。“瞧你这张惹是生非的嘴,老大穿着多好看呢,你提它干嘛。”安玫继续严肃地埋怨了句便就跟了上去,伊雪冲她背影哎哎哎地叫她,她也毫不理会。伊雪无奈,也只好叹着气跟了上去。

再次来至善人衣铺,见那善人衣却悠闲地坐在铺子前的摇椅上摇曳。守平刚想上前搭话,不料善人衣首先开口道:“姑娘可是哪里不合身?”守平惊愕之余忙答话道:“不是不是,衣服合身舒适得紧,只是走时匆忙,忘了付钱两,还望师傅见谅,我这就进店换下来。”刚要往里走,善人衣道:“不急,姑娘这身衣服已付过钱了,不用换下,倘若还想要回原先的旧服,我唤伙计与你送出来便可。”“师傅可能误会了,我与那徐忠伟虽然是同门,但并不是多亲紧的关系,哪能凭空花他的钱,既然如此,衣服我还是要了,可这钱我还得要照付。”善人衣听了这话,仰起脸来对着守平,两只空洞洞的眼窝好似依旧能够看清一般,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姑娘里边请。”说完便重新低下头,合上了眼脸。

守平走进铺中,来至柜台前问道:“伙计,我的旧衣服可还在?”那伙计答道:“在,在呢。”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拿来那衣服递与她。“还有,我身上这件是多少钱?”守平接着说道。那伙计脸上现出疑惑之色,顿了顿说道:”姑娘,这衣服已经由徐少爷结过了。不用……”没等他说完,守平便打断道:“不必多说,只管结账,还要我把你们掌柜的叫进来吗?”那伙计听了这话心中虽不解,却也只好依了她回道:“那……衣服是五两纹银。”守平听得是五两银子,心下暗暗叫苦,身上总共只有五两散碎银子,如今倒好,都要花在这件衣服上,不免万分后悔方才许那善人衣要买之事。

咬牙拿出银两来交予伙计,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门来。走到善人衣身边,她本不想停下,无奈那善人衣却委实多事地说道:“姑娘,虽说与你不曾相识,可老朽觉得这件衣服既然穿在了姑娘身上,就说明是该姑娘穿的衣服,现在又买下了它,还需善待为好。”“多谢师傅指教,不过既然这衣服已经被我买下了,穿与不穿,岂不全在于我的心情?”守平停下脚步,举止已不再有方才的恭敬。“呵呵,这话倒是不假,不过以姑娘的身形体态来看,委实不像训武院里的武生,更不符你十六七的年纪,可偏偏又穿上了这件衣服,岂不全凭姑娘的心情?”守平已不想多与他争辩许多,对那合上眼的善人衣微微地欠了欠身,便直奔等候在不远处的一热闹摊位的众姐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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