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握住她的手臂不放:“是又如何?”
明珠道:“裴娘子为何成了酿醋作坊的老板娘,还独自来这擅长妇人胎产的医馆开保胎药,少卿不想知道个中究竟么?”
扣在手臂的那只手紧了紧,但是她仍然说:“我不想知道。明珠,抓了药我们就回去吧。”
明珠继续说:“相爷离开长安有三个月了,倘若裴娘子当真有孕,刚才你也看到了,她依然身姿窈窕,根本不像身怀六甲,又这么偷偷摸摸的,很有可能不是……”
菡玉道:“明珠,无凭无据的事不要瞎猜。也许恰好是三个月前有的、现在还不显呢?也许是她格外小心谨慎所以乔装来就医呢?也许她跟我们一样只是来抓药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猜对了,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明珠急道:“怎么会没有关系!你跟相爷……”
隔着帷帽下的白纱,她似乎看到了菡玉的眼神,尴尬的、悲凉的、无奈的。她索性豁出去直言道:“少卿,相爷回来了。”
菡玉不由愣住。
明珠又道:“上午你让我去找吏部张员外续假,我在皇城门口被侍卫拦住,正好撞见相爷从马上下来。幸好我闪得快,才没有被他看见。就是因为这个着急赶回来,忘了抓药。”
菡玉呆呆地看着明珠,脑子霎那停摆,只见明珠红唇翕动,却不知她在说什么。
他回来了,该见他,还是不见?父亲的性命还在他手上,他是救下了,还是没救成?她知道总是要见他的,却还是忍不住做起缩头乌龟。
明珠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相爷若是想找什么人,不出一天,他就能把整个长安城翻过来。”
相爷回到家发现少卿趁他不在悄悄搬走,决不会善罢甘休。他能对少卿做出那种事来,岂会就此罢手?明珠想起当日情形,仍觉得心里堵得慌,闷声道:“少卿稍等片刻,我进去抓药,马上出来。”
明珠所料不差,二人刚去西市走了一遭,回到崇化坊的住处,就见里坊门前停着杨昭的车马随从,风尘仆仆,出使的旌节还未全收起来,显然是家门未归就先找到这里来了。
明珠挡在菡玉身前:“少卿,要不要回避一下?我就对相爷说你出门了不在家,他也拿我没有办法。”
菡玉道:“不必了。明珠,你言之有理,躲不是办法。况且我还有要紧的事要问他。”
小院门口也有随从守着,院门洞开,门上还印着一枚脚印。杨昌候在门内,看到她俩松了一口气,向菡玉行礼,示意相爷就在厅内。
菡玉脱下帷帽递给明珠,明珠想跟她进去,被她制止了。
走到门前刚伸出手,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她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目光炯炯蕴着怒意,却在见着她之后被重逢的喜悦覆盖。
他张了张嘴,第一下没有发出声来,第二下才低低地唤出:“玉儿!”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拖进去,扣入怀中,毫不顾忌院子里的人都能看见。
“你上哪里去了,省院不见你,家里不见你,找到这里来还是不见你,我差点以为你真的化作莲花仙子飞走了……”
菡玉一怔,伸出去推他的手就落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拍:“我有爹有娘,不是仙人,不会飞走的。对了相爷,我爹他……”
杨昭放开她,神色一黯:“对不起,玉儿,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菡玉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惊讶,只是眉宇间哀色更深。
“罗希奭将他投入狱中,不久便暗下杀手,只是一直封锁消息,连家属都不知晓。你收到求救信时,其实他已遇害近月了……”
又没有赶得及。先是娘,再是爹,明明可以救下他们,总是阴差阳错失了时机。从亲人的生死,到这王朝的命数,看起来都是一念之差可以改变的事,却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操控,不让她有扭转的机会。她负着逆转天机的重任,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一切都仍然依照着她所知的事实发展下去,不可抗拒。
杨昭看着她哀戚的神色渐渐转为呆滞,心中疼惜,愧然道:“玉儿,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猜疑排挤他的,如果你早告诉我……”
菡玉木然盯着地面,恍若未闻。杨昭又道:“我将他的灵柩停放在东郊别苑,你要不要去瞧瞧?”见她仍无反应,他急了,“还有小玉,我把小玉也带回来了。”
菡玉沉默不语,歪过去轻轻靠在他肩上。换作以往,他定要觉得受宠若惊,但是此刻只担心她不寻常的平静。“你不问问她怎么样了?”
菡玉闭着眼低声道:“我知道,她不会有事的。”
杨昭一手揽着她肩膀,另一边握住她的手:“你继母被逼自尽,幼弟下落不明,只有小玉一个人活了下来,在外头吃了些苦。现下也在别苑里住着,为亡父守灵,她一直哭闹要见你。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菡玉没有回答,更往他怀里缩去。他收紧双臂抱住她,才发现她在哭,没有声音,抱紧了才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小玉……从此以后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再没有亲人了……”她埋在他肩窝里,像个孩子似的哭泣,细微隐忍的抽噎声却似利刃,一刀一刀剜着心口。泪水沾湿了他的衣领颈项,剧毒一般腐蚀肌肤。
他拍着她的背,柔声道:“玉儿不怕,你还有个妹妹,还有小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