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脸色都变了:“你让哥舒将军领兵出潼关?”
他纠正:“不是我,是陛下。”
“陛下难道不是听了你唆使?”
杨昭略有些不悦:“什么叫唆使,说得这么难听。”
菡玉深吸一口气:“相爷,你和哥舒将军的私怨能否先放一边,眼下最要紧的安禄山。哥舒将军没有潼关险地优势,难敌安禄山精兵,潼关不保则长安危矣。相爷一定也不希望长安落入安禄山之手吧?”
“我当然不希望,不过,前提是我得活得好好的。”他眉梢微挑,“要是我自己的命都没了,别人是死是活跟我还有何关系?”
她忍着怒意:“哥舒将军并不想要相爷的命。”
“他不是不想要,他是不敢。”他眼角露出鄙薄的冷意,“有人劝他上表请诛我这个奸相,他不肯;人家又劝他派兵把我劫到潼关杀了,他说那样就不是安禄山造反,而是他哥舒翰造反。他当然想要我的命,就像这满朝文武百官,想要我死的多了去了,只是没人敢出这个头。所以哥舒翰只敢帮着扯扯我的后腿,夺我的兵力、杀我的心腹,至于我这颗项上人头,还要等着别人来取。”
菡玉疑道:“别人?朝中除了哥舒将军,还有谁能和相爷一争高下?”
“正是因为争不过我,所以才要我死啊。”杨昭笑睨着她,“玉儿,敢情你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谋划着要我的命呢。”
菡玉紧紧蹙起眉,犹豫半晌,缓缓说出一个名字:“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他笑容愈深:“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说说看,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含悲戚:“我还知道,潼关被叛军攻陷,长安危急,相爷建议陛下幸蜀,西行至金城县马嵬驿,将士饥疲愤怨,兵变暴|乱,将相爷乱刀分尸,贵妃被赐自尽,杨氏一门尽死乱兵刀下。”
“原来你初见我时说的‘毙于乱刀之下,死无全尸’是这么回事。”他抬起头想了想,“但是时间不太对啊,你说我活不过四十岁,我现在都四十一了。”
“相爷!”
“不过论起周岁,确实还没满四十。”他的笑容中透出顽意,“玉儿,再过十日就是我四十周岁的生辰,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看我究竟能不能活过这个坎儿。”
菡玉气结:“我不是和你说玩笑!”
他摊摊手:“我也没和你说玩笑啊。”一手支起下巴,似是自言自语,“幸蜀……倒是跟我的后备计划不差。”
“相爷,逼哥舒将军出潼关,将京畿拱手送给安禄山,让陛下弃宫阙寝陵西幸蜀地,这难道都是你一早就计划好的?”
杨昭懒洋洋地觑着她:“也不算一早计划好,我这个人没远见卓识,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而且,哥舒翰十几万大军还没跟安禄山一决高下,输赢还不好说呢,这可不是我能计划的。如果他争气打赢了,不就没我的事了?”
菡玉道:“你明知哥舒将军手下都是两京临时招募的新兵,根本无法和安禄山精锐之师匹敌,所仗不过是潼关天险,还硬要逼他出关送死?”
“那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
她反诘道:“难道今日换了相爷守潼关,就有本事打败安禄山了么?”
杨昭笑道:“我当然也没这个本事,所以才落荒而逃,奔回自己老巢去窝着呀。”
菡玉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压住怒气劝道:“相爷,你明知前路凶险,自己将会身首异处,还非要一意孤行?”
“玉儿,我被暴兵所杀,那是你所知的,现在还没有发生。你逆时而回,不就是为了让时势扭转么?不妨就从我这里开始。”
她蹙起眉:“但是我回来十几年了,什么都没有变。我就怕……冥冥之中真有定数,是变不了的……”
“凡事事在人为,我可不信什么命数之说。而且,”杨昭敛起笑容,“你以为大势走向,单凭你改变几件小事就会因此扭转过来么?安禄山会造反,是因为世风淫靡,人不知自律,助长贪念野心;是因为官制兵制不严,让我这种所谓奸佞小人有机可乘腐坏朝纲,令藩镇坐大尾大不掉下可犯上;是因为自贞观以来百年盛世,世事总维持一种形态之下,积弊渐深。可不是因为你少上了几道奏疏、少劝诫了陛下几句安禄山会造反。就算陛下杀了安禄山,也会有别的人野心勃勃不安于现状,或许是阿布思,或许是高仙芝,或许是你那师兄李光弼,甚至其他现在还不知名姓的人。”
菡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杨昭顿了一顿,又道:“就像我,你以为我不让哥舒翰出关、不离开京师、不到那个马嵬驿,我就能安然无恙了?只不过换一种死法而已,说不定还要早些。”
她讷讷道:“但至少可避开那一劫,不必被乱兵分尸而死。”
“乱兵?”他嘲讽地一笑,“玉儿,你就像这天底下大多数的善民一般,实在太好唬弄蒙骗了。安禄山这么明目张胆地造反,打着讨伐我的旗号,他们居然也都信。暴|乱,你也不看看暴|乱的是什么人。他们是禁军,是离陛下最近、陛下最信任的亲卫,世家子弟,全天下最训练有素的将士。如果他们都会自发暴|乱,那天底下还有谁是全心效忠的?自古以来暴|乱哗变的都是不服驯化的江湖之众,禁军只会兵变,不会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