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凯文拖了三天才懒洋洋地回复,此时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七天。卡妮按照指示,套上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服,被机器人反复消杀,终于短暂地踏出隔离区,来到教学楼。意料之外的,杜凯文竟然愿意见她。情理之中的,他根本不回答卡妮的问题。杜凯文坐在深棕皮椅里,眼睛被镜片遮挡,金属镜框和垂下的链条明明是淡淡的暖金色,但卡妮毫不怀疑,摸上去一定冰冷无比。比教务长?的眼镜更冰冷的,大?概就是教务长?的声音了。“你问这?个问题,目的是什么?”他拖着腔调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荡,手?肘搭在扶手?上,眼睛严厉地审视卡妮。卡妮一愣,下意识地开口:“我想搞清楚金星沙的制作原理。”“制作原理?真是好笑,原理是公开的,你自己?不会?看吗?”杜凯文把手?放回桌子,向前一俯身,看着卡妮,意有所指地说:“虽然你进了隔离区,但你不是有很多?关系亲密的好朋友吗,他们就没有帮你弄到点辅助资料?”卡妮硬着头皮说:“我,我觉得官方文件上的原理,有点自相矛盾。”“哦?自相矛盾……自相矛盾。”杜凯文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咧开半边嘴,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我没听?错吧,十三院的高材生?卡妮,认为自己?的研究成果比整个科研团队的还?要坚实可靠,是这?样吗?”“不是,但列表上的这?几?样成分?,确实有点不太对,您看,我划出来的这?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科研队的人还?聪明?”“不,但您看看这?些——”卡妮还?想争辩。“你不是来问指导意见吗,那我给你一点指导意见,卡妮,”杜凯文的指尖在玻璃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在十三院,你最?听?该做的事情就是听?话。”他直起身子探向卡妮,整个人的姿态优雅又高傲,卡妮呆呆地看着他,他的外眼角微微上挑,发梢也向外翻卷,从面相来看,确实是个冷淡严厉的人。“你知道听?话是什么意思吗?”杜凯文大?发慈悲地说,“需不需要我来给你解释解释?”卡妮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说话。就在这?时,“咔哒”一声,门被推开,卡妮茫然抬头,只见毛兰兰已经轻车熟路地闪身进来:“杜教务好!”她的头发打理得格外精致,手?里紧紧掐着一个样品盒,手?指涂了鲜红色的指甲油,色泽饱满,晃起来宛如摇摇欲坠的血滴。“杜教务,”毛兰兰当然注意到了眼前裹得像个巨型充气熊一样的卡妮,但她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昂首挺胸,径直走到杜凯文的面前:“感谢您上次的提点,我这?次做出的溶剂颜色比之前清亮了好几?倍!您看,这?是我修改之后的样品……”她将手?里的盒子小心打开,歪到一侧,露出里面两排整整齐齐的试剂瓶。卡妮忍不住好奇,侧头看过去,只见瓶里靛紫带红的黏浊物,别?说透亮了,黏黏糊糊,厚度不均,活像一整包被车轱辘碾压过的口香糖,混着沥青,晒了三天的那种。卡妮:……“不错,”杜凯文看了一眼,心平气和,声音充满瓷实的肯定,“果然有灵性,一点就通,这?已经很接近于样品了。”卡妮:?……他是瞎吗?就这?,也能叫接,近,样,品?禁区卡妮按住了口袋,心里生出一股轻微的庆幸。她的口袋深处,塞着一瓶小小试剂,流光溢彩的胶溶质地,与大遣资料上的样品照片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一模一样。那一瞬间卡妮突然想,当个学霸真是不错,至少不用经历眼前这样的尴尬,真是一个敢做,一个敢夸。她不动声色,把瓶子?又往口袋深处揣了揣。杜凯文?拖着调子?,又对毛兰兰的实验结果赞赏了几句,对于惜字如金的教务长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青睐之情溢于言表了。气氛有?些微妙,从视觉效果上说,卡妮是整个办公室里最庞大、最难忽略的一个,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熊,但此时此刻,她被两人唱着双簧一起无视,怎么看都是多?余的那个。她看着毛兰兰那箱捧在手心当宝贝的垃圾,一言难尽,其实客观来说,这个实验是真的很难,比他们以往接的任务要难得多?,从目前来看,就算有?杜助教的指点和帮忙,毛兰兰距离顺利完成也有?很大的差距,这是无论?他怎么胡乱吹捧都改变不了的事实,至少?,科研队的人不瞎吧?那杜凯文?还能有?什么办法,排除异己,帮毛兰兰飞升?毛兰兰内心爽够了,这才转过身来,拔高音调,十分做作地说:“哎呀卡妮!你怎么在这里?隔离区的人还能到处乱晃?真晦气!”她边说边挥舞胳膊驱赶空气,卡妮习惯性地一脸木然,但毛兰兰却阴阳怪气地继续刁难:“啧啧,敏儿都死了,你还有?心情来找杜教务问?问?题啊?”卡妮猛地抬眸。那一瞬间,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发出灼人的强光,即使?隔着厚厚的护目镜仍然有?巨大的穿透力。毛兰兰竟瑟缩了一下?,防备地问?:“你,你干什么?”平常卡妮总是缩在角落里,一副爱谁谁我都不在意的姿态,但此刻她直直地盯着自己,谁也想不到,这副小小身躯,这双清秀玲珑的眼?眸,会在瞬间迸发出如此强大的震慑力,连胆大嚣张的毛兰兰都被镇住了。但毛兰兰僵了片刻,立刻就回过神,找回了盛气凌人的姿势,一手捋头?发,一手毫无顾忌地戳向卡妮的防护服:“回你的隔离区去,怎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信使?怎么用?少?在这儿传染瘟疫!”“我没?得瘟疫!”卡妮咬着牙说,“敏儿也没?有?——她是死于谋杀!”死于蓄意的引诱和谋杀,死于这个世界最阴暗最真实的人性。毛兰兰一愣,这种回答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完全不知作何反应,但在她背后,杜凯文?悠闲地坐在黑色皮椅里,双手交叠在胸前,那表情意味深长,仿佛在看什么好戏。卡妮看了看眼?前这两个人,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白费力气。她从心底放弃了,轻声说:“算了……我走。”她笨拙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还撞上了门框,步伐歪歪扭扭地离开了。其实在她来之前,大齐嘱咐过她的。“杜凯文?……我拿不准,我总觉得他可能要刁难你,反正无论?他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哪怕他能说一点点线索也好,回头?我跟你再一起想想办法,啊?”大齐清爽的声音还在耳畔,但此刻卡妮踉踉跄跄地走在路上,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她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她知道自己缺了很多?信息,却甚至无从寻找。寒风吹过长廊,窗外一片萧索,卡妮默默走着,在心里嘲笑自己,要说这个三十八号寒潮,还真是自己的水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就没?有?一件不糟心的,她本?来只是个浑浑噩噩的学生,基因实验能躲则躲,怎么却在短短一年内,被推上这么多?身不由己的局面里?当然,最让卡妮不安的,还是那些零碎出现过、又迅速消失不见的画面。那个幽暗的空间,那个穿着白大褂焦灼踱步的女人,那些情绪激动的争吵和对峙……这些记忆在寒潮来临前一天出现,整整一年都让心神不安。可惜她尝试了各种办法,终究是什么新东西也没?想起来,休眠一年,再次复苏,也是毫无进展,好像有?人察觉到了什么,在暗中将那扇门重新关严,之前从那里无意泄漏的画面,就跟着被重新锁回去,严严实实,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