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把玩着手中的白色瓷杯,然后缓缓将杯子放下,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她比较愿意自己去找。”如果瑶光想让七公或是冯蘅帮忙,想必早已提出。冯蘅抬起眼看向黄药师,两人四目相对,然后冯蘅又笑起来,眼眸弯弯的,“药师,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是不知道。瑶光跟在我身边亦有一段时日,她的心思,我还是猜得到的。”黄药师听了,神色微柔,“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劳烦七兄?”冯蘅手放在桌上,扶着额头,有些失神地说道:“药师,我以往虽懂得我爹爹与二位姐姐为我操心良多,但时到今日,我才能真正体会他们当初的心情。”冯蘅是家中幼女,加之天生体弱,虽与爹爹及姐姐们感情甚笃,但在离开逍遥岛前,她的事情大多由冯长枫或是冯云打点,需要她操心费神的事情实是少之又少,所以她从未深切地体会到为另一个人操心费神的心情。直至离开逍遥岛,瑶光跟在她身后,她才逐渐明白为一个人操心费神的感觉究竟如何。因为关心,所以操心费神。明明知道她有能力去面对,但心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牵挂着……黄药师闻言,黑眸盯着她在烛光下的柔美侧脸,沉吟了一会儿,随后说道:“若真是不舍得那丫头,直接将她带回桃花岛罢。”他晓得冯蘅又想起自己的亲人,但既然逍遥岛有祖训,她一旦离岛,就再也无法回去。有的事情多想无益,何必想来让自个儿感伤。冯蘅听了,怔怔看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烛光,轻轻摇头,“瑶光不宜待在桃花岛。”日后她不晓得,但是起码眼下瑶光的性子定是不宜的。她抿了抿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黄药师,浅浅一笑,说道:“其实,我对瑶光,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舍得。”在逍遥岛的冯蘅,虽有亲情,日子悠哉,但七情六欲却极淡。只是,自从遇上瑶光后,各种情绪就浮现出来,活得越来越像是一个人。最后遇上他,识得男女情爱,便真真正正活得像是一个人了。黄药师直视着她的弯弯眼眸,里面明明有着不舍,但是却在压抑。犹记得初次见到她时,她看似无牵无挂,一身的淡然。再次在苏州城外见到她时,他眼看着她将瑶光收留在身边。待到第三次遇见她时,她已经开始心中有了牵挂。或许她自己不察觉,但他却是清楚地看到她对瑶光那丫头的关爱。初始时不知,后来才发现平常看起来很随和、什么都说好的冯蘅,其实心底是不容易靠近的。但是她却在指导瑶光武功,由此可见瑶光之于冯蘅,是个不可忽略的存在……——这日午后,冯蘅坐在竹亭之中,只觉得安静得有些反常。她微微蹙眉,平时这个时候,瑶光该是在她身边转悠着,然后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的才是,今日是怎么回事儿?思及此,她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厢房那边的方向走去。就在此时,梅超风急冲冲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师母,不好啦!瑶光姑姑不见啦!”冯蘅闻言,猛地抬起眼看向梅超风,“你说什么?我方才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瑶光不见了?怎么会?!梅超风看向冯蘅,只见她的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有些怔愣地重复刚刚得知的消息,“师母,瑶光姑姑……她走了。”然后她在袖中拿出一封信函,恭敬地递给冯蘅,说道:“这是瑶光姑姑留下来的。”冯蘅垂下双眼看着梅超风手上的信函,只见信函上写着“阿衡姐姐亲启”六个字,是瑶光的笔迹……她抬起手接过梅超风递过来的信函,抽出里面的信纸。只见她的脸上神色初始为惊讶,后为担忧,最后只化作一声淡而无奈的叹息。“嗯,我晓得了。”她淡声说道。梅超风听了,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冯蘅。师母对瑶光姑姑极为关心,此时瑶光姑姑不见了,师母却怎的是这么的风轻云淡的模样?冯蘅没有看向梅超风,转身面对着竹亭后的竹林,“超风,你练功去罢,我想自个儿待一会儿。”梅超风闻言,一怔,随后恭敬地说道:“是,师母。那弟子先行告退。”——天色已是薄黑,初秋的凉风习习吹来。一道青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凉亭,而那个看着竹林的白色身影却也没转身,动也不动地站立着,若不是清风拂起她的衣衫发带,旁人会觉得那只是一个美丽的雕像。黄药师眉头微蹙,走至她身边,温言道:“阿蘅,林中可有什么好东西?”冯蘅闻言,缓缓转头,细长的美眸看向黄药师,并没有作声,只轻轻摇头。黄药师看着她,轻叹一声,说道:“阿蘅,人生之事,聚散有时,何必介怀?更何况,要瑶光自个儿决定她日后的生活,不是你的初衷么?”冯蘅终于转身,面对着黄药师,浅浅一笑,说道:“药师所言极是,我也不是介怀,我只是——”她一顿,,却没有往下说。只是什么?只是没想过瑶光会留书出走……也罢,瑶光去意已决,不管用何种方式离去,都是一样的。她只是,隐隐的舍不得,日后不免牵挂而已。黄药师知她心事,沉吟片刻,问道:“倘若真的不放心,托七兄暗中照看着她可好?”冯蘅闻言,又轻轻摇头。“嗯?”黄药师眉头轻扬。“瑶光很聪明,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她既然已选择静静地离开,那便随她去罢。”语毕,她抬头朝他嫣然一笑,又缓缓说道:“我是不舍得瑶光,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儿。”黄药师听了,微一怔愣,黑眸带着狐疑看向她。只听得冯蘅柔声问道:“我们自终南山归来已是半月有余,不知黄岛主打算何时带冯蘅回桃花岛?”故人已逝回到桃花岛已有数日,冯蘅不知怎生的,总觉得心神不宁。想起那日黄药师神色自若地对着与她年纪相仿的曲灵风和陈玄风说道:“灵风,玄风,过来见过你师母。”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想起来,黄药师每次与他的徒弟介绍她时,皆是这句话,而且那神色,还那么的理所当然。想到日后若是曲灵风、陈玄风各自成亲有了孩儿之后,那些小娃娃对着她喊师祖的场景,她心中就忍不住打颤。她其实,真的还很年轻啊……若是灵风玄风在她和黄药师完婚前,喊她一声冯姑娘,她想她心中还是很欢喜的……“师母。”梅超风的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头,只见梅超风一身粉色衣裳站在她身后。她眼眸弯弯,柔声问道:“超风,你师父可回来了?”七公听说他们要完婚,吵着说要来观礼,黄药师亲自出去迎接他。梅超风恭敬地站在旁边,说道:“回师母的话,师父还没回来,但是师父临走前叮嘱超风一定要伺候师母试一下礼服是否合身。”冯蘅闻言,想起那个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黄药师叮嘱着梅超风的情景,唇瓣不禁又挂起一抹笑。但视线转到站在她身侧的梅超风身上时,却敛了笑意。这小姑娘的情豆啊……该如何是好?黄药师不是三心二意之人,她自是明白。若梅超风不是黄药师的徒儿,她是懒得管的。但是心中的那个男人,一旦认定哪个是自家人,对那人就是关心备至的。武林中人个个认为桃花岛主黄药师手段残酷,是个邪魔外道。有几个能看到在徒儿面前的黄药师?他虽行事全凭喜好,但对几个徒儿关心备至,用心良苦。即使定下门规,男女徒儿之间不得有私情,也不过是担心他们陷于情爱,误了练功罢了。而梅超风心中爱慕着自己的师父,若一朝黄药师得知,岂不痛心?她忍住叹息的冲动,看向垂着双目的梅超风,轻声说道:“超风,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