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舍不得。……哐!!!就这时候,一声巨响,碎玻璃渣子稀里哗啦地拍下来了。有好多玻璃碎片都溅到他头上、身上。陈嘉!!!周遥在门外大吼,声带都喊劈了,咋咋唬唬的。周遥当时就是急得没有多余的嘴巴来骂了,想骂陈嘉为什么把门锁得这样结实啊?他从砸穿的空档伸手进来,拽了半天,愣是打不开门内的插销。一个不值钱的破家,就这扇门最结实,结果还让周遥凶狠地给砸了。一股强烈的鲜润的冷空气扑进来,陈嘉那脑子一下子就清醒多了,恢复了意识。门外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已踏进阎罗殿的那只脚丫子,死命又给拖了回来。周遥狂吼了很多声,陈嘉!陈嘉!!陈嘉都听到了,就是说不出话,用眼角的余光寻找周遥。周遥打不开那门,气急败坏地琢磨,于是开始钻门上被他砸开的那块窗棱。他就先一条腿掏着进去,再把头和大半个身子挤进去。窗棱的边缘,仍然残留锯齿状的锋利的玻璃碴子,让他很疼。也就是仗着那时极瘦,长手长脚,但非胖一点儿就能把他鸡儿卡那儿就过不去了,他就从窗棱子中间把自己硬塞进去。周遥终于进屋了,把那扇破门打开。他也吓坏了,狠一顿拍脸和砸胸口:“怎么了?……你躺地上干吗?……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陈嘉恍惚地看着他:“……”周遥问:“怎么了?你又发烧了?拉肚子么?”陈嘉特想翻白眼,好嫌弃,用口型很艰难地想说:煤气……出去……遥遥出去……他仰面朝天直瞪着周遥,那短短一分钟,比之前的一个小时都难熬,周遥你个缺心眼儿的你快出去吧。屋子里确实有一层烟雾,烟开始呛鼻子了。“你们家这炉子,不会是,要着火了吧……”周遥嘀咕着,终于开窍了,开始把人往外拖。他那时候真不懂,没有用过炉子,所以很鲁莽,很彪。也幸亏这一氧化碳浓度没达到点个火星就要爆炸的程度,陈嘉已经攒了一胸口的火星儿想炸飞周遥了,就是闷着不能响。“哐”得一声,那破门又被撞了一遍,这回撞进来的是他们的周玲老师……后面是跑得气喘吁吁的邹萍老师……两位老师终于来了,而且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煤气中毒了啊这俩傻孩子,赶快抬出来啊。“没瞅见那个炉子?他家烧煤的,周遥你赶紧出来,躲到院子外边儿去!”邹老师急着吼他。周遥脑子还是嗡嗡响的,特别担心:“烧煤会怎么样啊?”他脑袋也开始晕,有轻微的症状,还好老师来得及时。周玲急得口唇也哆嗦了,衬衫都湿透了洇出来,都是年轻老师啊没见过,嘀咕着:“是意外吧?他不是想不开了故意烧那玩意儿的?”“不会,我不信他故意的,”邹萍说,“他跟他爸掀桌子砸锅我信,想不开我才不信。没事,送医院就没事的。”陈嘉是在邹老师的怀里被周老师盖上棉被,周玲还扇他脸扇了好几个巴掌,直接把人扇肿了扇到清醒为止,就差要给他人工呼吸了。周遥跑去居委会打的120,来了救护车。救护车把人拉去朝阳医院急救,上了氧气和输液瓶子。好在他们离这家大医院非常近,救命都救过不止一次,值得给这家医院的大夫送一幅锦旗感谢表彰。瞿连娣得知消息赶回来,陈嘉已经脱离危险,没事儿了。她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流泪,想哭却又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嚎啕大哭,不愿那么丢脸。幸亏两位老师帮她儿子捡条命,陈嘉要是有个什么,她得疯了吧。没疯,这日子就还得继续过下去。瞿连娣看着眼前楼道里的人,陈嘉的老师,大院里的邻居,工会过来看望慰问的蔡师傅,还有周遥……唯独最该出现在这里过来看望儿子的那个人,就是没来,永远永远都不在。“先好好休养几天,没事了。”邹萍老师一直安慰他们,“学校缺的课你不用担心,回头我单独给他都补上。”周玲老师坐到病床前瞅了瞅:“哎呦……”“以后你可小心点儿啊,小子。”周玲伸手摸摸陈嘉的头发,“今天吓死我跟你们邹老师了,吓我都出一身汗!”“你啊,你们这年纪,就跟我弟差不多大。我弟就比我小十岁呢,属羊的比你们俩稍微大一点,所以我每天看着你们这群孩子闹腾傻玩儿,就跟看我弟弟似的。”周玲眼圈一红,“以后可当心点儿,养个儿子多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妈多担心你啊……”邹萍老师还想叫走周遥,应该回去上课去,在病房门口瞅了一眼,犹豫,就没说。就让周遥多陪陈嘉说说话,少上两节课而已,念书真那么重要还是孩子心情重要?邹萍就帮周遥把额角一块擦伤贴了个纱布。老师们都先离开了,周遥赶紧坐到跟前:“嘉嘉。”陈嘉安静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氧气面罩,眼神淡淡地飞向他。“今天也吓死我了。”周遥认真地说,“你当时看着可吓人了。”陈嘉额头上和胳膊上还留着一些痕迹,已经淡了。之前在屋里刚发现的时候,太阳穴和脖子上青筋突出,手臂手背上的血管也都凸起来,可能是极度缺氧造成的,看起来就很可怕。周遥握了陈嘉没有在输液的那只左手。“遥遥我……”陈嘉望了他好久,眼神半开半合,终于好像忍不住了,“我头疼。”“啊,头疼了?”周遥说,“那我去叫医生么?”陈嘉眼神发软的,嘴唇轻动:“疼,我难受。”“我知道你疼,”周遥说,“你这脑门旁边,都能看出几道红线……特别疼么?”周遥赶忙就爬到床头,两手盖在陈嘉脑门上,想着抱一抱也许就不疼了。他然后又给陈嘉揉太阳穴,揉脸,手活儿完全没有技术可言,不知怎样才能帮对方减轻病痛,最后只能说,“疼你就抱着我。”他在病床上抱了陈嘉。他脑门和手上也都是创口贴,他钻门洞的时候把自己割破了,自己都没觉着疼。但是陈嘉跟他喊疼,这么熊的人都喊疼了,肯定是真疼么,真难受了。……一场意外,陈嘉幸运地化险为夷,没什么大碍。或者说,生活中这点儿芝麻小事,于他而言远不算是挫折磨难。而且这个一氧化碳中毒,就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平房每家的炉子上面,都连接着一个烟囱,直接通向窗外。在窗户上通常还安装一个风斗,就是怕烟囱不畅通,从风斗能送风进来,是帮着通风的。烧煤时间长了,烟囱里总会堆积许多煤灰子,就容易堵。陈嘉他们家烟囱,开春时候疏通过,怕进脏东西还特意把两边用报纸堵上。这两天刚开始取暖,瞿连娣提醒过儿子瞅瞅烟囱通了没有,结果呢,陈嘉还是年纪不够办事不牢,烟囱没掏干净中间留了一团报纸,就直接把他家烟囱堵了。后来重新掏烟囱才发现,就是那团废报纸惹的祸,差点儿堵得他挂了。掏烟囱清理烟灰这种事,原本,就应该是每家男人做的,不然还能指望你们男人干什么?但是,陈嘉家里没别人儿了,他就是他们家的男人。瞿连娣那时在医院谢过提水果过来探望的蔡师傅,谢过邹老师周老师的大恩大德,谢过救命的小菩萨周遥同学,然后说:我明天就叫陈明剑再去一趟民政局,签字离婚,谁都甭劝,这次一定离了让他滚。在这天之前,瞿连娣心里可能还抱着一线渺茫希望,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什么希望都不抱了。这世上没个废男人能靠得住,只能靠自己,坚决地离,从此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