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里是一套工具。寒川坐下来一件件拿出来打量,沈瀚则跑到灶间抱了个小火炉回来。
沈瀚在炉头上放了一个墨黑色的粗糙小碗,不一会儿就烧得发红;沈瀚捏了一小块&ldo;熟料&rdo;丢在小碗里,顷刻熔成了液状。小碗被端离火炉,架在桌上已经摆好的一个小架子上。沈瀚轻轻一点小架子,小碗便徐徐倾斜,将滚烫的溶液滋滋作响地浇入小架子下方的模具凹槽。凹槽中的溶液迅速冷却发黑,沈瀚不知何时已经戴好了一只厚厚的手套,粗苯的手指上捏着一把金属小钩件。没有戴手套的另一只手灵敏地从小架子上卸下模具凹槽,小钩件一探,凹槽中的溶液被钩黏而起,在空气中冷却成一个环。沈瀚突然捉住寒川的手指看了看,又转头用小钩件调整了一下那个半成型的环件,然后挑起来套在一个模具上凉置着。
&ldo;等凉了就好了。&rdo;沈瀚笑着摘掉手套:&ldo;今日头晕,挑不出细活,粗制滥造一个送给你玩玩。&rdo;
寒川全神贯注地趴在桌面上,鼻尖恨不得要触上那只滚烫的半成品‐‐那是一只蟠螭的造型,虽细小却眉目如刻,栩栩如生,首尾相衔,灵动自如,加上因为高温未散而隐隐现现的暗红色泽,如真龙衔火驾雾而来。
&ldo;你师傅姓敖……&rdo;寒川翻起眼皮瞥了一眼沈瀚:&ldo;这是传说中的铅锡刻镂么?&rdo;
&ldo;这才哪到哪啊,真正的铅锡刻镂阵仗可大了去了……师傅只留下了这一套家伙什,还得藏在墙角……&rdo;
&ldo;那你是怎么做出那些赝品的?苏先生的书里说,铅锡刻镂已经没有传人了。&rdo;
说完这句话,空气有些凝滞‐‐&ldo;苏先生&rdo;又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
&ldo;苏先生……他如何知道没有传人。&rdo;沈瀚低低接话,兴致不再:&ldo;可能我就是,也有可能是你……&rdo;
寒川茫然地看了沈瀚一眼,却把沈瀚的精神头激发了出来:
&ldo;你想试试不?&rdo;
当敖二提着几包草药回家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情形:
寒川满头大汗地在桌前忙碌,沈瀚靠在他的肩头昏睡;桌上摊着一堆眼熟的工具,他的乌木匣子在桌底敞开着……
&ldo;败家东西!&rdo;敖二嚎叫一声,扭头从门后扯出一根荆条,咬着牙朝沈瀚身上招呼。
&ldo;别打他!&rdo;寒川反应迅速,身子一错把昏沉的人裹在怀里,替沈瀚吃了几鞭。
&ldo;你个偷师的家伙,还敢护着这孽徒!&rdo;敖二火气更盛了,正好舍不得对沈瀚下重手,所有的气全都撒在寒川身上。
寒川很是硬气,既不肯改变保护沈瀚的姿势,也不肯开口求饶,一声不吭地扛着敖二的鞭打,仍是把怀中昏睡的人惊醒了。
&ldo;师傅!&rdo;沈瀚很快明白了眼下的情势,他推不开寒川,只能在那紧实的臂弯里挣扎着叫唤:&ldo;是我带给您的人!打死了您就没传人了!&rdo;
敖二突然悲从中来。荆条一扔,抱着头嚷:
&ldo;苏清墨!你个老混蛋!你死了就算了,还扔下两个混蛋小子来折腾我!&rdo;
苏,清,墨。
这个极力避讳的名字,就这么当头响起。
背上皮开肉绽都没有哼一声的寒川,一下红了眼眶;而他臂弯里的沈瀚,也是一阵颤栗。两人下意识地紧紧抱在一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彼此的力量,支撑他们面对无法逃避的、残酷的真相。
沈瀚和寒川用来熔化&ldo;熟料&rdo;的炉头,现在咕嘟咕嘟煲着汤药。敖二用寒川给的几片奎宁,敲开城中已经闭门停业的药店的后门,为沈瀚换了几味中药。不过,眼下急人的却不是沈瀚的病了;而是光裸着上身趴在床上的寒川,背上一道道拇指粗的新鲜鞭痕,荆刺扎出的细小创口星星点点地冒着血,被白皙的皮肤映衬得尤为触目惊心……
&ldo;师傅……&rdo;沈瀚抱怨的句子隐着哭腔:&ldo;您是要我的命……&rdo;
这一语双关的,也不知是后怕,还是心疼挡鞭的人。敖二哽了哽,说不出话来。
当事人倒是趴得安安静静,皮肉之苦,他从小就吃惯了的;阻住他心神的,是敖二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而已。
他和敖二,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且每次见面,敖二眼中对他&ldo;日本人&rdo;身份的憎恶是显而易见的。他相信,以沈瀚的个性,不会和敖二多说什么。那么,敖二凭什么吼那一嗓子呢?自己的真实身份,怎么就昭然若揭了呢?!
&ldo;好了吗?&rdo;寒川问身后摘刺的两人:&ldo;我要回去了。&rdo;
&ldo;别动!没摘干净呢!&rdo;敖二凶巴巴地说:&ldo;你这样子,回得去吗?&rdo;
&ldo;……&rdo;寒川默然。藏住一身伤本来就不容易,何况驻地还多了个盯梢不休的羽良。
&ldo;今晚就住在这吧……&rdo;沈瀚带了些央告的语气,他相信,寒川能登门,一定甩干净了所有眼线,一夜不回驻地应该不会被发现。
而且的而且,既然师傅撕破了那层窗户纸,余下的事情是不是更简单了呢?
&ldo;师傅。&rdo;打定了主意的沈瀚突然翻身下床,对着敖二双膝下跪。
&ldo;你干嘛?!&rdo;敖二不耐烦地挥挥手:&ldo;且饶不得你,跪也没用!&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