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相信楚逐之前对墨萝嫣种种的好都是假象,那么他对自己的执念,便是真实的吗?楚逐脸色一片苍白,没有了刚才的锋锐。此刻,一颗真心被狠狠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的滋味,他也是尝到了。“我真的只是利用她,因为她是长公主,是先帝的亲女儿、幼帝的亲姐姐。”楚逐喉间干涩,高傲如他,从未这般丢弃掉所有颜面,承认自己不耻之处,“前世我对她所有假意之好,都只是为了利用她的身份,从中攫取权力。”他看着拾九,徐徐笑了:“你看,我无耻又卑劣。”他屈服了。宁愿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的阴谋算计,也不愿她再误会自己心系她人。拾九却只是摇头,手掌在被子下握成了拳,正好抵在手心被一剑划过的地方。她平复了一下记忆涌来的痛感,缓缓松开手,将手掌示于楚逐。此时的手掌心白白净净,没有任何伤疤,但他们都知道,那里曾经有过无法愈合的伤痕。“既然王爷你也记得上辈子的事,那么你可曾想起拾九鲜血淋漓的手掌?”她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哎,就是一条狗,当初那么拼命地护主,扭头一看,主人竟护着她人,也会反咬主人的吧。而她这条狗,当初是那么地温顺和忠诚。像她这样的狗,楚逐往哪里找去?当然要缠着她了。“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拾九唇角微扬,笑道,“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还好你没事。我想,便是断了这只手掌,也绝不能让利刃伤你分毫。”楚逐呼吸一滞,心口如被钝刀割过。“我当时没有看到。”他说得艰涩,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拾九相信自己,“等我看到的时候,你的手掌已经被利刃贯穿。”“极好的解释。”拾九淡淡笑着,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墨商之安排刺客之事我提前便已知晓,我将计就计,想以苦肉计换取墨萝嫣进一步的信任,却算漏了你这一环。”楚逐说到这里便无法再说下去。拾九受伤后,他为了权力,选择了去安抚墨萝嫣,让其他人带拾九下去疗伤。在拾九看来,他定是非常绝情吧。这一刻,他挪开了目光,竟是不敢看拾九一眼。拾九拍手莞尔。“那么,我被长公主的猫儿抓脸,你也是没看到?”“我打碎了长公主的瓷碟,你大怒惩罚于我,也是为了演给长公主看?可是那时候长公主并不在王府呢。”“我与长公主去游湖,一同落水,长公主说是我干的,你便罚我立于水中受冷,也没有一丝出于对长公主的爱护?”第一次这么酣畅淋漓地质问楚逐,拾九面上带着痛快的笑,说到最后却已微有哭腔。她止住了声,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楚逐身上,突然有点好奇楚逐会用什么理由来圆。楚逐喉咙滚动,似是蕴了许多话,却没有一个字能说出口。其实每次在惩罚过她之后,他都会徘徊在下人院门前,最终都没有进去。重生之后,他把御芒给她吃,用墨萝嫣的瓷碟给她装御芒,带她去买衣服,派人暗算墨萝嫣落水给她出气……这些笨拙的讨好和挽回……好像都无济于事。他忽地有几分慌乱。对,他本就非常绝情,对拾九。他曾经对她那么坏。楚逐闭了闭眼,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再睁眼时,神色已经清明坚定。他朝床边跨了几步,欺身上前,将拾九笼罩在了小小的床帏之间。“拾九。”他眷念不已地抚着她的耳际,“曾经我确实对你做过很多错事,但我保证,那与墨萝嫣无关。我对她绝无一丝情爱。”“你要信我,你必须信我。”他说这句话的神色,无端地让拾九想起了当年——“现在你明白了么,这世间你只能相信我。”一模一样的高高在上大言不惭,仿佛他是她的主宰。不,他已经不是了。拾九心中涌上一股厌恶,她不再忍耐,侧过脸躲开楚逐的手,一掌推在他胸口。这一掌施了内力,毫不留情。楚逐没有丝毫准备,被这一掌震得连连后退,一股鲜血涌上,他猛力压制住。这样狠的掌风,她从前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如今用在他身上。呵。楚逐自嘲一笑,嘴角溢出血珠,他抬手擦去。“既然不是因为长公主而迁怒于拾九,那么王爷是无端憎恨拾九吗?”拾九冷冷看着他,“憎恨拾九也是王爷走向权力之巅的踏脚石吗?”楚逐无言,几度启唇,却没有说出一句解释。拾九冷冷地笑。看吧,无话可说。多讽刺。就一句“信我”,就要她什么也不去追究,什么也不去探寻,便相信他的一通鬼话,他有没有尊重过她?她想不通,若不是因为墨萝嫣,他为何对她那样坏,好像她得罪过他一样。可是回想起来,他在没有与墨萝嫣往来之前,对自己便不是那么好的。一直以来,他对自己就是不喜。她便更加不明白了,若那般不喜她,当初为何要将她捡回来?就让她冻死在茫茫大雪中岂不干净?拾九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角,不愿再想下去,没有意义的事就不该再去思考,平添烦忧。“我要走了,我要回将军府。”她说。听到将军府三个字,楚逐像是被突然刺激一般,立刻道:“不行。”“我已经受够了没有你在的日子。”他牢牢盯着拾九,生怕一眨眼她便不见了,“我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回来见你与别人双宿双飞的。”“你想囚禁我吗?”拾九冷然看了他一眼,便掀开被子下了床,直直往外走。却被楚逐一把抓住手腕:“别走。”拾九淡淡一笑:“我是堂堂的将军夫人,王爷若想留住我而不被发现,恐怕得把我关进那密不透风的鬼狱里才行。”楚逐手一松,眼底是难言的情绪:“是墨萝嫣擅自偷了鬼狱的钥匙。”接着便是长长的沉默。拾九的心渐渐冷到了极致。既然已经说到她当初的死,楚逐却没有解释挖心之事,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墨萝嫣偷了他的钥匙。那就说明——将她打入鬼狱受尽折磨是真,为了给墨萝嫣调药所以与她上床是真,将她的心作为药引献祭给墨萝嫣也是真。便是墨萝嫣早他一步亲自前来取了她的心,又有何本质区别呢?他之前的一切辩驳都成了笑话。拾九甩脱他的手,依旧往门口走,一句话也不愿多说。“我不知道她会去杀你,我来迟了一步。”楚逐挡在她面前,目光沉沉,“之后我便立刻杀了她替你报仇,可是无论我怎么唤你的名字,你都不愿睁开眼看我一眼了……”无人知道,他抱着怀中怎么也叫不醒的拾九,经历着怎样的痛苦。“我不想听了,放我走。”都是狡辩罢了。“我们重新开始。”楚逐盯着她的眼睛,“过去的事我会一一补偿,现在,回来我身边。”“不可能。”拾九也盯着他,目光坚定。“重生都可以,为何不能重来?”楚逐的目光满是执拗,“我不在乎你嫁了秦少安,也不在乎什么这是御赐的婚事,只要你开点头,我立刻派人将和离书送去将军府。你今晚就可以在府中住下,你看,这里的东西还是原本的摆设,都是你的东西,我没让任何人动。”“楚逐,你这个混蛋!”轻飘飘地用一句“重新开始”抹去过往一切,楚逐当她是什么?还当她是前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看到她眼底闪动的水光,楚逐沉默了一瞬,让开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