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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慕容淙自去上朝,她自为他束发戴冠。回到和光殿,一推内室的门,便见春和手持白绫,瘫坐在地上。一见是她,哭着扑上来抱住她双腿;“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你这是……?”
“以身殉国!”春和眼神坚定,双目通红,毫不畏惧。
“傻春和……自缢可疼了……”紧紧地抱住了她,平日里擦破点皮都要哭哭啼啼的丫头啊!眼中一酸,泛起了一层雾气。
“奴婢不怕!”春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瑾穑搂着她,轻轻顺着她的发,眼角瞥见桌上放着一青一白两个瓷瓶。
“这是什么?”鹤顶红?□□?
“昨日韦神医送来的。白色的一瓶护肝解酒,内服。绿色的一瓶活血化瘀。外敷。”
“哦?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有。他说,纵酒伤肝,适可而止。想哭就哭,散淤消肿,第二日看不出来。”
她一笑,眼中热泪,终是无声落下。
荥荣郑氏是两汉到隋唐时期北方地区的名门旺族、门阀世家,他们的先祖为周时郑国,六国灭后以郑为姓,汉末以来郑氏逐渐发展为门阀大族。她祖父立国后,为削弱谢氏,需从世家门阀中扶植一支以抗衡,祖母为防外戚乱政,又限制削弱母家陆氏,而郑氏当年自祖父寒微之时便一路辅佐,有从龙之功,故郑氏两代有女入宫为妃,前朝后宫,鼎足之势,颇为势大。最重要的是,郑氏家主郑杲,是昔年她祖父旧部中资历最老,又活得最久的,在一众旧部中颇有威望。当初郑杲病重,连她父皇都要亲自去郑府问疾。
郑氏此番作乱,说到底不过是钻了她祖母骤然薨逝,南都空虚的空子,故而讲究一个‘快’字。只图尽快收拢兵权,然而,南都之中,有世家公卿,有皇族子侄,更有孝成太后的母族陆氏,不过是被郑氏想以雷霆之迅困在了城中,令各自族人故旧不敢妄动,但是,时间越长,就越被动。
郑氏岂能不知这其中道理,故而梓宫都还未及入帝陵,便火急火燎地令北府军出征讨伐沈默。
国君驾崩,热孝之中,妄动兵戈,这并不是件可以正大光明摊开来说的事儿。
孝成帝、后在南朝的威望和人心实在太盛,他夫妻二人夙兴夜寐,勤政爱民,使得百年战乱下的南朝三十六郡军民得以休养生息。因此郑氏不敢不先把琰稼继立为君,欺骗诸侯,愚弄百姓,再篡权夺位。
沈默心知,郑氏需要取得谢氏为首的门阀支持,谢明淑是谢侯最疼爱的嫡出长女,自然不敢真拿她怎样,不过是软禁在府中,逼她写信劝降。他父亲和继母那样风吹墙头两边倒的人,死不足惜,更无须他为他们张顾,因此他一心只在应付北府军上。
大战在即,沈默传令,烽邰大营,全军缟素,为太后与陛下服丧。全军上下,皆头系白巾,臂刺‘血仇’。
当郑氏那盖着玉玺的讨逆诏书,传遍了南朝三十六郡,沈默的血书檄文,亦同时如雪花般散进各郡各县。孰是孰非,百姓心中,自有公论。
‘自隆安始至今,凡六十一年。前岁,长公主辞阙就北,先帝之爱女也、骨肉之至亲也,为护佑苍生,皇太后不吝而遣,慈心可昭日月……’
当慕容淙将沈默这封《告国朝父老书》拿给她看时,论文字辞藻,自然比不上郑氏手下一班刀笔吏的手段,奈何,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总比对仗骈丽更为动人。真情假意,高下立见。
‘……今有逆贼郑氏,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守金玉之重也,虺蜴为心,豺狼成性,包藏祸心,残害忠良,幽上挟都,矫诏叛国,人神共愤,天地不容。臣默,奉敖公成业,荷太后厚恩。爰举义旗,以清奸佞。匡复社稷,诸公共举。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她只是静静读完,双手奉还,情绪颇为稳定,并没有见她潸然泪下。
“听闻,这是沈将军于三军帐下,脱衣刺臂时所亲手血书。”慕容淙这样说。
“看得出来,是他的文辞。”她这样答。
帐下参事,虽不敢说比肩台阁文笔,也未见得寻不出文风瑰丽之人,但是,沈默选择自己血书,情真意切,精诚石开,也是难为了他,如此用心了……
与她这一声叹息一同落下的,还有元兴三年的第一场大雪……
南朝内乱,大战一触即发。这一日,北帝问政于诸子,孰胜孰败。慕容淙与慕容衍两兄弟都一致认同,两道檄文,高下立见,想必民心已动,郑氏已失了先机。
北帝却一声叹息:可那终是曾经勇冠天下的北府军啊!
不怪北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想当年孝成帝年未及而立,率领区区八万北府军,迎战他父亲统帅的二十五万大军,他随军出征,辖制左路大军,那可是他慕容家最精锐勇猛的精兵悍将,他父亲豪言,便是一人一口唾沫,都淹了他的北府军营盘,可最后竟然折戟长江口卦部山,他父亲最终也因此含恨而终。孝成皇帝由此彻底拿下南朝军政大权,终奠定南北划江而治的局面。北府军的虎狼战力,他的儿子们没有见过,他可是亲眼所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