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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待窦哥把&ldo;万家雷&rdo;前天在独流镇显威风的情景，一说一吹一捧，万老爷子才松开面皮，满脸直垂的皱纹也打弯了，龇开一嘴黄牙笑了。这儿井水盐碱也大，人牙焦黄。他神情得意地问道：

&ldo;俺那大活咋样?&rdo;

&ldo;还用说。生把土地炸个大坑，人说再炸就炸出个井来了。是不是这么说的，牛宝哥?&rdo;窦哥朝牛宝挤挤眼，叫他帮腔，哄万老爷子高兴。

牛宝嘴拙，找不着话说，只傻笑，点头。

万老爷子愈发得意，笑眯眯再问：

&ldo;你们跟谁家比炮?&rdo;

&ldo;俺们咋能拿您的&lso;万家雷&rso;去跟无名小辈比试，那不成请关老爷和小兵小卒比高低了?对手是文安县&lso;蔡家鞭&rso;蔡家，行吧?&rdo;

&ldo;噢?&rdo;万老爷子惊讶得很。他说，&ldo;蔡老大一死，都说蔡家关门不造炮了，挂在天津卫的牌匾都摘了，怎么又出头露面，是不是假冒?&rdo;

&ldo;咋能假冒呢?蔡家四个大活人都在场呀!&rdo;

&ldo;咋四个?&rdo;

&ldo;蔡家老二、老三、老四，哥仨……&rdo;

&ldo;对呀，才三个，咋四个呢?&rdo;

&ldo;还有人家蔡老大的那俊媳妇春枝呢。春枝她‐‐&rdo;窦哥说到春枝，看牛宝直了眼，便赶紧停住口。

&ldo;窦哥，你嘴动，胳膊别乱动，小心俺那火药盆子!&rdo;万老爷子叫道，然后叹口气说，&ldo;春枝那孩子命够苦，三个跟她贴近的男人全给炸死了‐‐她爹，她公公，她爷儿们!俺说她是火命!是火!是灾!&rdo;

牛宝听得惊异不已，他死也想听明白;窦哥完全清楚牛宝的心思，何况他自己也想知道这闻所未闻的事，便死乞白赖，东绕西套，终于从万老爷子肚里掏出下边的话：

&ldo;哎，窦哥，俺当你万事通呢，你咋不知春枝姓杨，她爹就是九十堡&lso;炮打灯&rso;杨四啊。还是大清时候，天津卫炮市上就有句话，是&lso;蔡家鞭，万家雷，杨家的炮打灯&rso;，这都是上两辈人创的牌子，到今儿全是百年老炮了。那时，因为杨家是本县人，跟俺们万家熟识，蔡家远在文安，相互只知其名罢了。到了俺们这辈，杨家跟蔡家认识了，很要好，两家给春枝和蔡老大定了娃娃亲。可春枝十岁就死了妈，跟她爹相依为命过日子。后来孩子们长大，该成亲了，蔡家老头子就去找杨四商量嫁娶的日子，杨四怕春枝走了，一个人受不住孤单，非要蔡老大倒插门。其实蔡家有四个儿子，少一个在身边怕啥?蔡家老头子偏不肯，谈崩了，都上了火气，蔡家老头子回家喝闷酒，一头醉倒，睡成烂泥巴，忘了热炕上还烤着几十挂受了潮的大鞭呢!一下烤过了劲儿，炮炸火起，怪的是四个大小伙子愣没打火里弄出他们爹，活活烧死了。蔡家人恨死杨四，没人提那婚事。过两年，哎，就是俺刚头说过的‐‐杨四同村人来找他借点火药，提着杆秤来称分量。造炮的人弄火药绝不准使铁器，勺用木勺，铲用木铲，他怎么忘了秤砣是铁疙瘩呢!秤杆一斜，秤砣砸在石头上，火星子迸进火药里，生把人炸得净光光，连根骨头也没找到。你们说奇不奇?好好一个人，像是变成一股烟，影都没留下，这是遭了啥罪?啥灾?杨家只剩下春枝孤孤单单一个闺女。那蔡老大来向她求婚，她不肯，不知因为她爹欠着蔡家一条命，还是怕一走，&lso;炮打灯&rso;杨家的根儿就此绝了?蔡老大打小跟春枝要好，知道这闺女的性子比火药还强，他竟造了一百个&lso;炮打双灯&rso;去到杨家门口放。意思是你杨家祖业给我蔡老大接过来了，绝断不了根脉。蔡老大是造炮好手，更是放炮好手，他把&lso;炮打双灯&rso;一个个立在手掌上托着放。凡是打上天的炮，头一响都得用&lso;竖药&rso;，只往高处蹿，不往横处炸。顶多觉出点坐力来，绝不会伤手。这又表示，他蔡老大已经把杨家的&lso;炮打灯&rso;学到家了。一百个放完，春枝流着泪出屋，二话没说，跟他去了文安……哎，窦哥，这些事你咋会不知道呢?&rdo;

&ldo;只只片片听见过，可各村各庄造花炮的年年出事，年年死人，哪会连成您这么长的故事!&rdo;窦哥说，&ldo;俺倒听人说过蔡老大的死，他是惹了大仙吧?&rdo;

&ldo;说是也是。春枝嫁到蔡家第二年，也是年根底下，她做了一盘&lso;炮打灯&rso;，打算三十夜里自己放，祭祖呗!她剩下一捧炸药没处放，就使高丽纸包个包儿，塞到鸡窝后边夹缝里。这地方平时绝没人去碰，最保险，谁知夜里闹黄鼠狼钻进鸡窝后边夹缝里，这也奇了，它上房翻墙，跑哪儿去不成，偏扎到火药包上。蔡老大拿棍子一捅，嘿，正好，&lso;轰&rso;地生把蔡老大炸得人飞起来，撞在屋檐上，再摔下来，成了血人……唉，怎么这样巧，又都巧到春枝一个人身上?也是命呗!出殡那天，春枝把自己编了十天十夜的两挂大鞭，足有几十万头，挂在大门两边老树上，放起来足足响了整整一夜，直叫整个村的人听着听着，都听哭了……&rdo;

第3章炮打双灯（3）

牛宝听到这里，忽地翻身趴在地上，给万老爷子叩头。万老爷子蒙了，忙弯腰搀扶，说道：

&ldo;俺哪句话伤着你了，快起来，快起来，告诉俺，俺赔不是!&rdo;

牛宝却不起身，脑门撞地，咚咚山响，然后抬起泪花花的脸说：&ldo;您得教俺造&lso;炮打灯&rso;，您得教俺造&lso;炮打灯&rso;，您得教俺造&lso;炮打灯&rso;……&rdo;反反复复只这一句话。

万老爷子更糊涂了，窦哥心里却很明白，他害怕牛宝再去惹事，但牛宝犟上劲儿的事，愈拦愈坏，因此他非但没有劝阻，反也趴在地上给万老爷子叩头说：

&ldo;您成全俺哥哥吧!&rdo;

这句话像是在万老爷子脑袋里点盏灯。万老爷子先是惊讶，随后摇着头低声说：

&ldo;要说春枝是个好闺女，懂事明理，知情讲义，可惜她天生是火命，是灾祸!你去问问文安县的光棍，还有人敢娶她做老婆吗?听俺一句吧，老弟!你只要一沾她，灾祸就扑上身，快快绝了这念头!&rdo;

牛宝额头顶着地，一动不动，说话的声音便又闷又重：&ldo;俺、俺死活要当蔡老大。&rdo;他不会再多说一句。

乡里人之间并不靠说，哼哼两声，谁都能知道谁的意思。万老爷子叹口长气，无奈地说道：&ldo;都是命里有啊!好，都起来吧，俺教!&rdo;他屁股没离凳子，一转，旁边就是一头吊在房梁上的赶版。他使这赶版一下一个，赶出四五十个炮筒子交给牛宝。然后把桌上的火药盒子和几个料碗端过来说：&ldo;一硝、二磺、三木炭，火药就这三样东西。你要想往天上打，少放磺，多放炭，这叫竖药;你要想往横处炸，多放磺，少放炭，这叫横药。&lso;炮打灯&rso;是把灯往天上送，下边一响必得用竖药。听明白了?硫磺好买，县城里铺子就卖，木炭你自己会烧?&rdo;

&ldo;俺画样子就拿木炭起稿。把柳树枝用泥封在洋铁罐里烧，行不?&rdo;牛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