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嘛叫&lso;三层&rso;?&rdo;傻二搭不上腔,真像个不掺假的傻巴了。
&ldo;嘿,今儿可算费了牛劲。听着,三层道理是‐‐练精化气,练气走神,练神还虚。三层功夫是‐‐一层明劲,二层暗劲,三层化劲。你连这个也没听说过?我的徒孙也能背出来呢!&rdo;
&ldo;我真正嘛也不懂。你老跟我盘道,我嘛也说不出来。&rdo;
&ldo;好笑!凭你这点道行,也想往津门武林中插进一脚来?还要称王?可笑!你年轻,不懂事,才这样轻狂。我可以告明白你,打你没生下来,这世上的每一寸地面上都有名有姓。你想立足,谈何容易。你别是缺心眼儿吧!&rdo;
玻璃花和众人一齐哄笑。
&ldo;索老师傅,我绝不想往武林里扎。我只会耍几下辫子,身上的功夫就像破鞋跟儿‐‐提不上。&rdo;傻二认真地说。
&ldo;噢?&rdo;索天响一直半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一双灰眼珠淡而无光。他问:&ldo;你身上没功夫?&rdo;
&ldo;我能骗您?您不信就试试我。&rdo;
&ldo;好,我试试你。你动辫子吗?&rdo;索天响说。
&ldo;不动辫子,就试腿脚,您一摸就知我身上没功夫。&rdo;
索天响说:&ldo;咱有话在先,说好就试腿脚啊!&rdo;然后双手一分,就要用武。
一个跟随上来问索天响,是否脱去袍褂,索天响摇摇头,只把袍子的前襟提起来别在腰带上,对傻二说一句:&ldo;我这叫&lso;三十六招连环脚&rso;,瞧!&rdo;说着就来到傻二跟前,两条腿使出踢、蹬、踹、点、扫、铲、勾、弹,专取傻二下盘。一招一式,有姿有态,出手绝非寻常,颇有大家气派。傻二忽想起春和营造厂的粉刷师傅毛吹灯,每次粉刷房子,都穿一身黑,一举一动,像天福戏园老生马全禄的做派那么讲究。刷完浆,身上居然一个白点不沾。凡是这种高手,举动就不一般,自己绝不可有半点大意。他想到父亲教过他的八字身法‐‐吞、吐、沉、浮、闪、展、腾、落,一边回忆,一边用心使用,虽然生疏,倒能躲左避右,应付一气。他因有言在先,不动辫子,逢到机会也绝不甩出辫子来。打了一阵子,觉得有点奇怪,这索老师傅的拳脚固然有招有式,举手投足讲究又好看,怎么没有叫人触目惊心、突兀险奇的招数?看来,这老头不愿意欺侮晚辈,有意对自己摆摆样子,并不打算伤害自己。这也是人家祖师爷该有的气度。
这是五月天气,今儿芒种,天阴发闷。索天响两边太阳穴已经沁出汗来,脑袋晃动,太阳穴,就像蝉翼一般,闪闪发亮。按说索天响这种轻功极佳的人不该这样,也许年岁大了,毕竟不如年少,再过数招,居然&ldo;呼呼&rdo;有些微喘。傻二说:&ldo;你老是不是歇一歇?&rdo;索天响乘他说话,不大留意,冷不防扬起一脚,直踹傻二的小肚子,这一脚可是往要害的地方去的。傻二不由得来个&ldo;嫦娥摆腰&rdo;,刚好把这脚让过去。索天响踢空,用劲又过猛,险些把身子带出去。他赶忙收腿,一时立不稳,慌乱中两只手摆了摆,才算立住身子,就势手一指傻二,说道:
&ldo;你既然累了,我让你喘喘。&rdo;
在场的人都看出索天响有些气力不济。傻二心想,这老头儿远道来,闷在轿子里,中了暑热吧,便收住式子,说:&ldo;我去给你老端茶。&rdo;刚转身,只觉得身后寒光一闪,一阵冷森森的风直奔自己的后脖子。他心想不好,头上的发辫反应比他的念头更快。&ldo;啪&rdo;一响,再扭身,只见地上插着一柄半尺多长扎眼的快刀。索天响像木头柱子戳着发呆,右手的手背上有一条红红的印子,显然是给自己的辫子抽的。而自己的发辫已然搭在肩上,就像玩蛇的,绕在肩上的大青蛇,随时都会再蹿出来。这突然的变化,叫众人看傻了。有人想到,怪不得索天响刚才不脱袍褂,原来怀里藏刀,那傻二又是怎么比眨眼还快,把这刀抽落在地上的?
索天响偷袭不成,一不做二不休,抢上一步要去拔插在地上的刀子,傻二的辫子比他的手快得多,辫梢一卷刀把,往上一拔,就劲刷地扔出去,嚓!直剁到左边一棵大柳树上,深入寸许,震颤有声。
四下响起叫好声!
索天响浑身上下,数脸皮没色了。他对傻二说话的口气依然挺大:&ldo;你小子言而无信,称不上武林中人,说好不动辫子,乘我不防动了。你等着,改天叫你尝尝少林正宗&lso;山&rso;字辈儿的佛门拳。所谓内、初、山、寺、团、同、胜、国、少、年、用、者、思、多、猷、民,都是大架佛门,&lso;山&rso;字是前三辈,使出这功夫,保叫你断筋折骨,皮开肉裂!&rdo;说完这套话,一头钻进轿子,不等跟随上来落轿帘,自己就把轿帘拉下来,跟着就走。那玻璃花已然跑到轿子前边去,走得更快。
傻二站着没动,眼瞅着飞快而去的轿子,心里纳闷,这等声名吓人的人物,怎么一动真格的就完了。见面先盘道,拿辈分当锤子,迎头先一下,论功夫,一身花拳绣腿,全是样子活。一分能耐,两分嘴,三分架子。能耐不行就动嘴,嘴顶不住还有架子撑着。他原先以为天底下的人都比自己强,从来不知自己这条辫子,把这些头头脸脸的人全划拉了。原来大人物,一半靠名,那名是哪来的,只有他妈鬼知道了。他开始相信自己的本领了。他高高兴兴走进院子,关上门,站在当院,拿桩提气,认认真真耍了一套祖传的一百单八式的辫子功。他愈发感到这辫子真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如,刚猛又轻柔,灵巧又恢弘,似有一股扫荡天下、所向无敌之势。他脑袋一晃,刷,辫子顺溜溜盘绕在头顶,这时他心里拱起一股暖乎乎的美劲儿,但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这美劲儿里头,还是混着一些模模糊糊、说不清楚的不安。是啊,世上的事不知道的总比知道的多,想象的总比实在的容易得多。走着瞧吧!
七回广来洋货店的掌柜杨殿起
人像蜜蜂,哪儿开花往哪儿飞。
您点儿高时,乱哄哄一大团围住您,没法分清;可是等到您点儿低的时候,真假远近,可就立时看得一清二楚。天津卫有句俗话,叫做:倒霉认朋友。
这几个月,落了坯的玻璃花算尝到了倒霉的滋味。没人理他,也没人怕他。一个人,就是一股子精气神。像他这类人,没人怕,一切全完。他没胆子在估衣街上露面了,那里的威风、便宜、势头、气候,连侯家后大小店铺以及姑娘班子里的油水,一概都叫死崔霸去。他后悔,当年他势头最硬时,没借着死崔打坏自己一只眼,把他废了。现在干瞪眼、生气,也没辙。谁叫自己栽给傻二?怨谁,怨天怨地,不如怨自己,往往坏事的根由还是自己。
他不敢再去找人帮忙。戴奎一,王砍天,柳梆子,全弄得身败名裂。他指望索天响打败傻二,谁想到这祖师爷竟是唬牌的。索天响挨了一辫子,露了馅,回去后,家里边差点儿叫徒弟们端了。傻二&ldo;神鞭&rdo;的威名便加倍叫响。人们一谈起&ldo;神鞭&rdo;,自然扯到玻璃花。就是他在皇会上一闹,才惹出这条&ldo;神鞭&rdo;,要不傻二今天还在卖炸豆腐,埋没着呢!因此无论谁说神鞭,还都得从他那天&ldo;四脚朝天&rdo;的大跟头说起。愈是把神鞭说神了,就愈得把他说得惨些。他还能牛气起来?只有甘心当小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