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的尸体被连夜带回了城里,杨元兼看到傅辛失了血色的脸上僵硬而扭曲的笑意,两条清俊的眉忍不住深深蹙了起来。
“再过几个时辰,天亮之后便是殿试传胪大典,傅辛之事不宜大肆宣扬。你们先从林卓查起,再派一人将此事告知傅尚书……”
杨元兼心中清楚此事绝非林卓密谋报复那么简单,至少明显知道些什么的唐子畏就脱不开干系。但苦于傅辛约见唐子畏本也是没安好心,行事缜密没留下丝毫线索,杨元兼也只能从唐子畏留下的林卓这条线开始查。
。
“殿上传胪第一声,殿前拭目万人惊。名登龙虎黄金榜,人在烟霄白玉京。”
弘治十二年丁丑,奉天殿内唱名的第一声,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伴着晨光传遍大殿。
“天子赦,赐今科贡士唐寅进士及第,钦点状元,赐宝钞千贯。”
唐寅!果然是唐寅!
徐经垂首立在众贡士中间,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对他来说,能在一旁见证着唐子畏得到这个荣誉,可比他自己得到状元还要开心。
这个结果似乎并不算是意料之外,乡试、会试唐寅都是第一,殿试第一也被他收入囊中算不得爆了什么冷门。只是那场还未在众人心里消散的舞弊案风波,虽最后并未定罪,却也让唐子畏这个人蒙上了那么一层不可言说的意味。
此时钦点他为状元,按理说是皇帝朱祐樘对他的一次大力正名,是圣眷。可无论是朱祐樘,还是唐子畏本人,感觉上似乎都没有多么大的热忱。
不过比起朱祐樘高高坐在御阶上那副大气沉稳的样子,唐子畏倒是有些惊讶的。他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也道这次是不成功便成仁。只是身体日渐衰败的朱祐樘真的点他为状元,却让他真正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果决和强大。
殿上众人各有各的心思,而唱名还在继续。
“赐今科贡士伦文叙进士及第,钦点榜眼,赐宝钞千贯,授翰林院编修。”
“赐今科贡士丰熙进士及第,钦点探花,赐宝钞千贯,授翰林院编修。”
……
“赐今科贡士王守仁进士出身,赐宝钞三百贯。”
“赐今科贡士徐经进士出身,赐宝钞三百贯。”
……
及至第一甲三名,第二甲九十五名,第三甲二百二名全部读完,那太监合起手中长卷,退回了皇帝身边。
王守仁与徐经分别列于二甲六名和七名,唐子畏是榜首。可他这榜首,却似乎与往常不同。按理说一甲三名都应在殿试后立即授职,榜眼和探花都按照惯例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只有他这状元缺了点什么。
伦文叙与唐子畏名次紧挨着,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规规矩矩地盯着地面,直到宣读完毕,这才借着行礼的空隙侧目瞧了一眼唐子畏。
这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只见那唐子畏也是趁着行礼在不老实地乱看,和伦文叙不同的是,他在看的,正是那御阶上正坐的天子圣颜!
伦文叙收回目光,心中感叹唐子畏的大胆,一边又不禁替他操起了心。这御前众目睽睽之下竟妄图直视圣颜,被发现了可不得了啊!
唐子畏可不知道自己身旁这位榜眼想了这么多,他看到朱祐樘高坐在龙椅上,身姿挺直、面色沉静却毫无血色的样子,想到了傅辛透露给自己的消息。
朱祐樘身体看样子确实已经开始衰败,唐寅看到他将手臂抬起,缓缓地朝身边的太监宁瑾摆手示意。
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勤奋的弘治帝显然已经想尽快结束传胪大典,以便将他有限的精力转移到其他朝政上。
于是奉天殿内一众新科进士行了礼、领了赏,很快由宫人引着由奉天门出了宫。
宫门外早有准备好的高头骏马,一众宫女将前三甲团团围住,唐子畏在其中,被人披上了大红的外袍,头顶戴上了官花,一片喜气洋洋中莫名其妙就被扶上了马。
唐子畏喜欢马,可他还远远算不上会骑马。而这宫中提供的骏马比他从杨二少那里得来的风牵还要高上许多,一身雪白的皮毛覆于健壮的体魄之上,载着唐子畏,略显急促地跺着蹄子、打着响鼻。
宋朝以来,新科进士有夸官一说,是指那些进士们在传胪大典结束后,可以持着圣旨打马从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百姓的朝贺。最鼎盛时,所有见着夸官的、无论是什么官员,都得叩首相迎。
到了如今,虽再无这一说法,但也有一些形式留存了下来。
唐子畏现下就坐在马上,缓缓地驾着马向着京城最繁华的主要街道走去。初时还有些僵硬,但随着身体渐渐的习惯,他也开始分了些心去看周围的景象。
随着队伍行进,街道两侧的百姓开始变得多了起来。目怀艳羡的青年人、面若桃花的少女们、驻足停留的百姓、还有满脸兴奋凑热闹的孩子们。唐子畏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入目所及全是仰视着他的人。
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杨元兼。
杨元兼一身玉色长衫,在人群中如同一块内敛着光芒的璞玉,沉静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他目光坚韧、明亮,直直地迎上唐子畏的视线。
唐子畏知道他所想,却丝毫也不在意。
杨元兼无非是怀疑他与傅辛之死有关,那目光是震慑、也是宣战。唐子畏知道杨元兼三年后的殿试之后,说不定同样能坐在他现在所坐的位置。但当下,坐在马背上,被无数百姓敬仰的状元是他唐子畏!
唐子畏弯弯眼睛笑了起来,抬起胳膊向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