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火药的箱子,和白日所见,运输聘礼的红木喜箱一模一样。
望着一手颠覆的人间炼狱,萧乡雪几乎要晕厥过去。
整条街烧尽了,再往前便是王宫。众兵完了活,终于有空正眼瞧瞧马上人,他们下意识地围堵,走近才认出萧乡雪,一个个激动不已讨赏似的跪地高呼:“燕王爷!是燕王爷!”
“我不是你们的王爷。”萧乡雪木然,永兴帝既然放弃了疏乐,为何不一起放弃了他。
他忽然明白自己与天子差在了哪里。
“王爷困在疏乐都快一年了,您受苦了!好在不多时我们便可以返程。”一人兴奋道:“王爷永远是大梁的王爷,我等愿誓死追随您!”
街上聚集的兵越来越多,有人起了头他们更乐意抒发一举屠城的壮举:“我等誓死追随王爷!”
萧乡雪被热浪打的喘不上气,他之前很喜欢站在东墙上,遥望千里之外的大梁。
可这一回,他不想再往东一步,多看一眼都令他无地自容。
他几辈子都不够追随枉死的亡灵。
“乡雪!”几日不见的霍微在宫墙露了个头,他见萧乡雪完好的骑在马上,叹了声天爷忙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我听人说你离开了宴厅,就猜着你得往东门走,幸好赶上了!”
萧乡雪被唤大名,分外清醒之余是不得不面对的残酷:“守真,光凭礼队的人完不成今夜大谋,最先跟我同行的过万精兵也住在百姓家,他们披着羊皮帮疏乐重建王城,实际上全都得了梁帝的令,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反了,全反了。”霍微扶着马大喘气:“不止你,我,还有沈赫,都是给瞒着上了路,从京城出发便是为了当炮仗!我算是想明白了沈赫为什么死,他怕是听着了什么,被自己人灭的口!”
“呸,什么他娘的自己人!”他扯住缰绳把马往回拽:“不说这个了,快去初阳殿!你知道宫里面怎么传的吗,大梁燕王萧乡雪谋杀国主,领进来的兵见人就砍,大有灭国之势。这是多大一口锅啊,活活推你头上了!”
萧乡雪握住霍微的手将他拉上马背:“初阳如何?”
“宫里乱的太快,初阳见不到你人自是信以为真,悲痛着就动了胎气!”霍微欲哭无泪:“万幸啊万幸,初阳产期将至,医女稳婆就住在偏殿,你派去的人到的也快,好歹是把初阳殿守住了。”
萧乡雪策马狂奔,无言间恍惚失神。马争气地停在初阳殿前,嘶鸣掩盖不住从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呻吟。
“你愣着做什么?”霍微焦急推了萧乡雪一把:“快进去啊,我替你在这看着。”
萧乡雪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她不会愿意看到我的。”
“萧乡雪你媳妇在里面生孩子!”霍微下一巴掌险些呼萧乡雪脸上:“误会是大了点,但终究是误会啊!你个活人鼻子底下有张嘴去给初阳解释清楚,大梁皇上骗了你,祸到今时与你无关,都是皇上安排的!”
“有区别吗。”萧乡雪合上双眼:“带领大梁铁骑进到疏乐的是我,允许他们接触百姓的是我,迎接礼队进城的,也是我。是我害了疏乐。”
霍微气到没话,半晌捂住了半张脸:“行,你说啥就是啥,是你害了疏乐!”
“但你能不能,别再害了初阳?”
萧乡雪腿脚似灌了铅,每走一步就离地狱近一点,他走这条路从来都是走中带跑,因为他想快些见到初阳。然而末了一遍,慢得像徘徊再一生在世的三十五年。
他定在了寝殿门前。
进出换水的侍女见到他,紧张的神情立刻换作憎恶,她咬牙切齿地进屋和医女耳语几句,医女顶着满头大汗匆匆出门,举着染血的双手不停说话。
医女只会疏乐语,萧乡雪看着她慌张失落的表情听出大体意思,初阳的情况不好,她放下了乱七八糟的忌讳,在催促他进去陪着初阳。
初阳声嘶力竭,医女往门里跨了半步,似乎在等萧乡雪动作。
萧乡雪没再往前,反而直直跪在了原地,医女一吓。
“你能看懂的。”萧乡雪面色惨白:“救她,一定要救她。”
医女惋惜地指了指屋内,再指向自己左边胸口,又指了萧乡雪,过后将手指环了个圈,套在另一只手的指底,比了一下二数,最后使指环落在了手心。
意作:公主心中有你,她一直攥着两枚戒指。传达到了,医女小跑进屋,任萧乡雪跪着。
初阳的叫喊一声比一声凄厉,侍女们换水进出越来越频繁,一哭花了脸的侍女在端热水的间隙提了桶凉水,一滴不剩的泼在了萧乡雪身上。
七声了。萧乡雪不恼,仍跪的笔直。
寒冬腊月,水很快沿着发丝结成了冰,萧乡雪在找利器,可他为赴宴没有带,冰太脆了一碰就断,他摸着发尾,缓缓往上抽出了头冠间用来固定的细簪。
他拿簪尖,在手掌上深深划了七道,道道见血,空不够了就挽起袖子往上划,一声一道。
远远不够,他宁愿这簪对准心脏插。
西疆天亮的晚,萧乡雪就这么跪着,从月夜挨到了破晓,挨到初阳殿外的乱世结束,初阳中途力竭晕过去几次,再生生的疼醒。
半夜凌晨天有落雪,萧乡雪一只胳膊盛不下那就换另一只,至东方绽出霞光,疏乐国最后血脉的虚弱啼哭紧随其后,他足足给自己划了二百四十六道,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