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夏天,尸体腐烂的速度会快一点,而这具尸体还没有腐烂。可见下葬的时间很短。也许就是这两三天内的事情。“是个男婴。”姜云心说:“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明显的缺陷,看起来很健康。”婴儿是非常脆弱的,不像是成年人,只要轻轻地在他们脸上盖一层衣服,就能让他失去生命。即便是姜云心,也没有办法判断这个婴儿的死因是什么,但是他被埋在土里的时候显然已经死了。“为什么水鸿卓要给一具婴儿的尸体磕头?”薛东扬低声道:“你们说这个婴儿和水鸿卓有什么关系?”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觉得是因为内疚。”姜云心说:“而且这个婴儿是不该存在的,这样的荒山野岭,一个墓碑都没有,也不会有人祭拜。如果是一个有正当身份的人,即便是生下来就夭折,也不至于如此见不得光。”方明宴说:“将他的骸骨收敛带回刑狱司。龙桥和我去水家,薛东扬带人去一趟宋囡的宅子。问一问周围邻居,看看能不能找到之前伺候他的丫鬟,打听一下情况。”如果这个婴儿是宋囡的孩子,屈昊穹不愿意让自己的庶子先出生,所以杀了他。宋囡见自己的孩子被杀,自然恨之入骨,想要报仇,这就说得通了。至于水鸿卓来这个地方磕头,也许是参与了此事,帮着自己兄弟毁尸灭迹,处理尸体。若是如此,这一切事情就连得上了。当下兵分三路,众人各自去做事。姜云心留在林子里,带着几个差役,一起收拾婴孩尸骨,毕竟她是仵作,这方面是内行。因为婴儿下葬的时间很短,还没有来得及腐烂。他身上的东西也都还在,姜云心在他的襁褓里翻到一个银锁包。银锁包是空心的,现在已经压扁,下面挂着四个小铃铛,正面写着长命百岁,另一面写着永保平安长命锁制作得很精致,用一根红绳穿着,握在手里冰凉的。姜云心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出生也是被期盼,被爱的。所以才有这个小小的长命锁,只可惜长命锁没有保他长命百岁,也没有能保他平安。他可能都没有睁开眼看这个世界,就离开了。这样也好,姜云心低声说:“宝贝。你再去下面等一等,一定会有一个爱你的人家等着你的到来。”就算刑狱司的差役们见多了生离死别,见惯了尸体,可是谁心里都不好受。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做这方面准备,也没有带合适的棺材,一个差役干脆脱下自己的外袍放在地上,姜云心将婴儿的尸体放了进去,然后用衣服裹上,就当是一个小小的襁褓。等到回去之后再置办一口棺材,请人做一场法事,替他安葬。刑狱司里每年有不少无名尸体,大部分都送去了义庄统一下葬,一切从简。但也有个别,比如说今日的婴孩尸体,他们会格外重视一些。没心没肺,灭口姜云心拿着已经擦干净的锁包,仔细端详,这锁包虽然不大,但是做工精巧,工艺精湛,一定出自名门。她让差役把火把拿近一些,翻来覆去地看,终于在锁包底部看到了一个印记。京城里但凡是有些名声的工匠,都有自己的招牌和独特的印记。他们出品的首饰都会刻上自己的记号。这个锁包是从一家叫做颖记银楼的店里买来的。姜云心当下便带着锁包回了城,天还是黑的,她也不逞强,迅速回房补了一会儿觉,打算等到天亮,银楼开门,再过去问一下。此时,水鸿卓刚刚回到家里没多久,虽然非常困倦也睡不着,一个人坐在书房,靠在椅子上发呆。他不敢闭眼,只要闭上眼,眼前出现的就是屈昊穹满身是血的样子。这时候敲门声响了,他全身一抖脱口而出:“谁?”小厮在外面说:“少爷,刑狱司的方大人找你。”水鸿卓立刻站了起来,快速往外走,碰到了脚边的椅子也顾不上扶。打开门,果然方明宴站在门口。水鸿卓满是期待地说:“方大人,是不是抓到凶手了?”“没有。”方明宴一句话,让他跌入冷水。方明宴道:“不过有一些新的发现,想和你核对一下。”水鸿卓连忙将方明宴请进了书房,紧张得连让手下端茶倒水都忘了,方明宴也不计较,坐了下来。水鸿卓还没坐稳便道:“方大人,有什么发现?”方明宴开门见山:“城东小树林里埋的婴儿骸骨是怎么回事?”水鸿卓愣了一下,脸色煞白:“你,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方明宴说:“水鸿卓,现在凶手盯上了你,如果你还不跟我们说实话。抓不到凶手,最危险的是你自己,你也不想像屈昊穹那样,被开膛破腹挖走心脏吧。”方明宴其实是默认了,是的,我跟踪你了,但是那样怎么样呢?在案件未彻底查明之前,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你说你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寻求保护,我还说你和凶手联手,血字纸条是自导自演转移视线呢?一切都有可能。水鸿卓连连摇头,在方明宴冷冷的目光中,他终于说那个孩子:“是宋囡的。”“宋囡和屈昊穹的?”水鸿卓点了点头。“孩子为何埋在那个地方?”水鸿卓叹了口气:“屈昊穹尚且没有正妻,怎么能让外室生下第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有庶子在前,日后还能有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不光是女子在意名声,想要一个好姻缘,想找一户好人家,男人也是一样。名声败坏了,家里事情多,没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婚姻除了儿女之情,更多的是两个家庭的联姻,利益高于感情。“就因为如此?”方明宴不禁道:“那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即便屈昊穹不想认,也不至于要他的命吧?”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且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害怕影响了婚事,藏起来就好了。虽然很缺德,但是这种事情京城常有,正妻进门好几年了,外室带着已经七八岁的私生子上门,那时候木已成舟,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若是不认,方明反倒是有人指责你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外室可以不认,可是孩子是血脉,怎么能流亡在外。水鸿卓吞吞吐吐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那是屈昊穹的孩子,我也做不了主。而且我到的时候孩子已经死了。我只是帮他把孩子运到了林子里,然后埋了。”一个杀人,一个埋尸,真是好兄弟。水鸿卓连声喊冤。他一口咬定自己到的时候孩子已经死了,他只是耐不住兄弟请求才帮忙处理尸体。就算宋囡恨他,他确实有错,但也罪不至死。虽然水鸿卓说得情真意切,但众人对他的话也只相信一部分。一面之词,没有证据,没有证人,只能参考。但是这件命案幕后的原因,已经一点点露了出来。屈昊穹的父亲半夜带人找田盛,可惜找到的时候,田盛已经死了。屈父看见田盛在一处水沟里漂浮的时候的时候,脸色比看见自己儿子的尸体还难看。田盛是溺水而亡。不是自己掉进去的,是被人推进去的。他的前胸,下巴都在地上磨得血肉模糊,腿断了,两只手也呈现出扭曲的角度。脖子上有深深的指印,是被人按住了脖子,活生生在水里淹死的。不是什么干净的水,这水沟里满是污浊,垃圾,还有虫蚁。要说血淋淋的视觉冲击力,那肯定是屈昊穹。但要说惨,不好说谁更惨,田盛体验死亡的时间长度,估计比屈昊穹要长。姜云心一觉没睡醒,就被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