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说着,一脸苦笑。
&ot;你为什么不走?&ot;苏雪茗问:&ot;为什么不离开上海?&ot;
韩云摇摇头,一脸苦笑:&ldo;其实,当时我的想法挺简单,只因为我不想回家而已。真的很简单。&rdo;
&ot;但是,为什么?&ot;苏雪茗扬起了眉毛,她并没有意料到,韩云留在上海的动机竟然是这样。韩云脸上的苦笑却更加明显了:&ot;这个……唉,我是山西太原人,你知道山西是什么地方吧?&ot;
&ot;是,晋商,我知道。&ot;
韩云一拍额头:&ot;我就猜,一提起山西,你们第一想起的就是晋商!好像我们山西每个人都是经商的一样!&ot;
&ot;不是,我还知道山西的陈醋……&ot;苏雪茗急道。韩云做出了一个大笑的表情:&ot;爱吃醋的商人,是吧?好啦,你听我说吧。说实在的,晋商很有名,而且曾经富甲一方。可是我偏偏不喜欢,不是我忘本,而是晋商几百年,却总是死扣着那么一点老字号,不敢稍有变通,否则就是家法伺候!&ot;韩云做了个打板子的手势,撇撇嘴:&ot;可是然后呢,银行起来了,那些票号什么的,一个一个就都死啦!老顽固,不懂变通,也是难免!&ot;
苏雪茗怔怔地盯着韩云,不懂这个语无伦次的孩子究竟在说什么。韩云脸一红,打了个哈哈:&ot;其实说这些,只是说明我的一个态度:我讨厌那些不懂变通,不懂革命的老顽固,可是……&ot;他停顿了一下,语音干瘪的说:&ot;可是……我爹,那老头子,就是一个老顽固!&ot;
韩云的语声中,委屈的成分占了一大半,真如一个不开心的孩子。苏雪茗噗哧笑了,又觉得不妥,收了笑容,带着嗔怪责备道:&ot;韩云,你是学国学的,应该熟知孝道,怎么能这么说你父亲?&ot;
&ot;本来就是!&ot;韩云倔强道:&ot;你是没见过我爹,才那么说。我家开一个药铺,也算是商人,我又是独子,结果我爹就一心盼着我赶快长大,好继承那药铺,甚至要我重振晋商雄风。这倒也就罢了。可是我这几年在外边上学,老头子竟然害怕我在外边学了新学,心变野了,就千方百计想让我回家。他也不明说,只是……只是悄悄给我订下一门亲事!&ot;
&ot;亲事?&ot;苏雪茗奇道,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韩云脸色通红,重重点头:&ot;你觉得荒唐吧?我也觉得,今年暑假我回到家里才知道这事,自然不肯答应。我说自己才十九岁,还没读完书,我爹就说城外狄村我表弟的孩子都周岁了。我说现在时兴自由恋爱,我爹就说那是洋人的玩意儿,在他那儿做不得准。我说我连人家姑娘都没见过,结什么婚?我爹说他听人讲,那姑娘细皮嫩肉白白净净,是个俊俏女子。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他总有的回答。后来我生气了,说这个婚谁爱结谁结,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我爹把眼睛一瞪,说我趁早别做梦,他都托媒婆把礼金给人家了,让我准备准备,开学之前就成亲!说完他一摔门走了。&ot;
&ot;那,然后呢?&ot;苏雪茗听得有趣,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地盯着韩云。韩云一脸懊恼,瞪了苏雪茗一眼:&ot;别笑,别笑,这一点都不好笑,当时更是如此。那时候我都傻了,坐在屋子里脑袋乱糟糟的,但是只知道,这个事情我决不能答应,于是就想办法,好在,最后我想出来了。&ot;
&ot;你不会是……&ot;苏雪茗指着韩云,后者理直气壮地道:&ot;对,我偷了点钱,趁晚上收拾了包裹,翻墙跑了,连夜跑来学校!&ot;
&ot;哈哈哈哈……&ot;苏雪茗不禁笑出了声,看韩云的样子,理直气壮地仿佛做了什么壮举,苏雪茗发现自己很难保持淑女形象:&ot;逃……逃婚,韩同学,你真的……很有趣。&ot;
韩云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地看着笑得无比欢畅的苏雪茗:&ot;有什么好笑吗?如果你遇到这种事,跑的肯定比我还快!&ot;
&ot;但你一个男孩子,逃婚……总是显得很有趣。&ot;苏雪茗咯咯笑道。两个人一个欢笑,一个不满,远处的战火消失了,舞台上的优伶卸下了浓妆,也不过都是普通的人。
好半天,苏雪茗才在韩云不满的牢骚声中止住了笑声。&ot;我知道了,这样你不是不愿意回家,是不能回家罢?&ot;苏雪茗笑道,&ldo;你怕一回家,先被父亲痛揍一顿,然后趴在马上去娶新娘,是吗?&rdo;
&ot;哼!&ot;韩云不答,&ot;不想回家只是原因之一了,其实还有别的原因的。去年刚上大学的时候,有几个同学就说:乱世之中,大丈夫应当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今年上海形势严峻,放假前我和他们几个商量着,不如就此投笔从戎。但是学校刚刚一疏散,他们几个却都躲进了租界,或者干脆跑回了老家,很没骨气。我不想那么没骨气,所以我留下了!&ot;
苏雪茗赞了一声,却看到韩云慢慢沉下了脸:&ot;其实,我开始并没有跑去当兵,12号那天,我从吴淞跑到上海,去看了一场电影,然后找了一个旅店睡了一个晚上。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第二天就要打仗,还打算好好玩两天,然后再去投军。结果13号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被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了。那时候我躺在床上,盖着毯子,想着那乒乒乓乓的是什么声音,爆竹吗?可又不是过年,娶亲也不用这么早放炮啊。又听了一会儿,那乒乒乓乓的响声断断续续,竟然一直持续。那时候我猛然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爆竹的炸响,而是有人在放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