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是一个长于行政与智谋的官僚,在生死存亡之际,怎么会有如此的书生气?我看,这是由于信念的破灭。
唐这个国家,虽然是高祖李渊缔造的,但在整个贞观时期,可以说是由太宗李世民再造了国家。而长孙无忌,则是再造国家的灵魂人物。
看到自己亲手创造的国家,一天天变得陌生,他大概是感到了空前的幻灭。他是&ldo;玄武门之变&rdo;的坚定发起者,可以说没有他,也就没有唐太宗、没有贞观时代。几年来,眼看着永徽年间,一个比宫女高级不了多少的女人渐渐坐大,控制了皇帝和朝政;一些急功近利的低级官员,一夜之间爬上最高的政治平台逞狂;这位元老免不了要寒透了心。
他看到了政治理想的虚无。
一切光辉灿烂之物,瞬间一钱不值。那么,还有什么可为之而奋斗?
放弃一切,这就是他带有极端个人色彩的选择。
然而,他的&ldo;大隐隐于朝&rdo;,带来的是灾难性的后果。一个庞大的势力,无人统领,无人协调,就等于卸去了甲胄的巨人。
褚遂良虽然也是关陇重臣,但他始终是辅佐型、智力型的人物,不能操控全局。于是,群龙无首,不战自溃,这个结局当然就一点悬念都没有了。
关陇集团垮台垮得这么窝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面说过的‐‐专制使人心疏离。这个集团长时间养尊处优、唯我独大,既失去了斗争意识,也在士林中失去了号召力。
他们成了一只体态庞大、只知道&ldo;天不变道亦不变&rdo;的恐龙。而一旦天变了,就不知所措,只能听天由命。
所以大僚被贬,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武后登台,百官行礼如仪。
他们灭亡得真是不清不楚。
现在,所有的人都已经倒下了,闪开了。关陇集团,就剩下了这一棵老树还站着。
磨刀霍霍声,已隐约可闻。
长孙无忌仍然那么神闲气定:早晚要来的这一天,就让它来吧。有后世史家说,这一天,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梦魇。不对!如果是的话,一切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生死荣辱,长孙已完全不在乎了。
显庆四年(659年)四月,命中注定的一刻到来了。此时,距褚遂良死已有半年。
事情的起因并不严重,但却是个很微妙的突破口。有洛阳人李奉节,出头告发太子洗马(东宫掌图书的官员)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说他二人勾结朝中权贵,朋党而营私。这是个&ldo;说你有,你就有&rdo;的罪名。人有朋友,乃是常情,何况官场关系从来盘根错节,谁都有人际关系上的渊源。
所以这类告发,一般都是别有图谋在。朝中权贵,所指为谁,在当下不言自明。两《唐书》的编者均认定,这就是许敬宗事先策划好的打击方案。
高宗接到这个白丁的举报后,居然下诏让许敬宗、辛茂将负责审理此案。民居然能告官员结党,皇帝居然马上就立案,这都很蹊跷。
许敬宗接了这个活儿,立刻就开始他准备扳倒长孙无忌的步骤。当初在皇后废立之际,他曾不知深浅地跑到长孙家里去游说,被长孙好一顿臭骂。如今这笔老帐,可以来算一算了!
此外武则天在谋取后位时,也曾与皇帝老公低三下四去长孙那里求情,遭过老头子的白眼。现在,也要一总有个交代了。
上有新皇后,下有新宰相,两股力量开始联手发力。
韦季方跑不了啦,大理寺的官员哪敢不买帐?他们秉承许敬宗的意思,审问甚急,想让韦季方自诬与长孙无忌有勾结。问官许诺,只要承认了,便可从轻发落。
韦季方究竟是如何得罪了许敬宗的,不详。但看得出,他起码是个有良心的人,不忍诬陷长孙大佬。在狱中,他不但抵死不认,还寻机自杀。自杀虽然未成,也是命在旦夕了。
许敬宗见犯人活不长了,又一时榨不出口供,索性就造假了,上奏诬告:&ldo;季方欲与无忌构陷忠臣近戚,使权归无忌,伺隙谋反。今日事发,所以自杀。&rdo;
他怕高宗不信,又将一封从韦季方身上搜出的密信一并递上,并奏道:&ldo;此信是题给&lso;赵师&rso;的。赵师者,无忌也。阴为隐语,欲陷忠良,以伺机谋反。&rdo;
一个一般的告状案,到此陡然露出险恶的一面。这是要兴起大狱的兆头了!
高宗近几年虽与舅舅渐行渐远,但也仅仅是执政理念有所不同,万想不到会有阴谋在身边酝酿。他刚开始的反应,果然就是不信,让侍中辛茂将再去核实。
这位新贵辛茂将,是许敬宗的心腹,他的复核结果,当然是确有其事。
高宗还是不能信:&ldo;茂将无用,所奏不可信。果有此邪!阿舅为小人所间,生疑阻则有之,何至于反?&rdo;
许敬宗知道,&ldo;以疏间亲&rdo;的风险极大,必须要扳倒对方,一点儿退路都没有,所以嘴相当硬:&ldo;臣详细推究,反状已露,陛下犹以为不确,恐非社稷之福。&rdo;
高宗听了,很懊丧,叹道:&ldo;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旧年高阳公主与遗爱谋反,今阿舅亦然,使朕愧见天下人!&rdo;说罢,竟然泪下。
稍后,又问:&ldo;此事若实,如之何?&rdo;他一下子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