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森低头,目光落在任何方背上发梢,如常答,"公子所说,甚是。"眼里却有一丝莫名的悲哀一闪而过。任鑫瞪完应小雨,瞪任森,已经恼得连你字都出不来了。------------腊月初六。"何方。"白袤开低低地唤了一声。"怎么?"任何方举着卷书坐在书房窗边,正翻过一页,闻声抬头问。"你明日就要回师门去,今日我想带你去个地方。"齐瑞王弯腰,温文微笑,看着面前少年,道。"远不远?"任何方想了想,问了句。""白袤开无语了一瞬,"马车已经备好了。""噢。"任何方开始考虑。"六样应节的点心,新出炉的,热腾腾的,这时候也该都备上车了。"任何方合上了册子。"今年新酿的桂花酒也搬了几坛上去。"放下书,起身,伸了个懒腰,任何方道,"走吧。"而后率先迈步而出。白袤开在后边愣了愣,摇摇头,看着少年的背影,无声咀嚼了下刚刚获悉不几日的名字,唇角不由绽出一个极愉悦的笑,一时把早上那封麻烦的书信抛到了脑后。------------召城东,山顶。"何方,开春你可会再来?""那是自然。"任何方跟在白袤开身后行走于山路间,一边对付着手指间捏的,从马车上带下来的糕,小心翼翼舔吃了半块,一边理所当然道。白袤开闻言一笑,正欲说什么,却听到了下一句。"到时候,尚需给小王爷好好复查一番。""何方"白袤开明白过来身后这人根本没有听出自己言中深意,挫败,狠狠盯了眼那块抢走任何方全部注意力的美味,道,"若是予儿安然,单单以我之名相邀呢?""远了点。"任何方判断,而后稍稍考虑了下,看了眼手里的糕点,点点头,"嗯,不过也是要来的。你的厨子真不错。"""白袤开几欲昏厥。他将近而立的二十几年里,从来只有别人贴上来的份。那些名妓闺秀,不过手段差别而以。像今日这般乌龙的经历,纯属第一回。顿时难免暗生怨尤,心道,我堂堂齐瑞王,好歹也生得可以,又是文武之名俱全,为王爷不曾耽了百姓生计,说是风流倜傥绝不为过,难道在你眼中,还不如一块点心。这些话自然不好说出口,只得继续朝峰顶走去,一边走一边思量,等你吃完东西再好好和你说不迟。三刻后。"何方,你可愿意?"任何方看着山下一览无遗的召城,对着远远偶尔闪烁的灯火红黄的暖意,沉吟。良久,开口道,"袤开,有我在你身边,疗伤祛毒这些小事,你不用再担心了。"白袤开讶然而喜,侧头去看任何方。少年微笑的眉眼平凡无奇,却自有一股笃定的神情,从眸子里出来,衬得那五官有如流光溢彩般耀人眼。这瞬间,白袤开恍恍惚惚觉得,这世间,再无比这笃定沉静的相许更美好,更值得倾心相向的事物了。一阵山风轻来,白袤开侧开了头避开冷冷的尘灰,再回头看时,刚才那一眼所见,似乎已经不再。他莫名惆怅,不确定,自己是否晃了眼。甩去胡乱的思绪,白袤开想着任何方刚才那一句允诺,粲然,又想起年幼起,父亲带自己来这里所说所言。那时他尚需仰视老王爷,也不是分明白父亲所说为何,如今想来,怀念先父之外,只觉豪情满怀。心情激荡之下,白袤开向召城伸手,平摊,徐徐握拢,傲然道,"不出十年,这世间的分崩,会止于我面前。孽君的离乱,会在我手中终结。再过十年,我会将这天下最繁华的盛景,握到手中,与你共赏。"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坦诚自己的天下之志。任何方稍仰面迎风,任由白袤开另一手探到他身侧,将他的五指收拢掌心,微微一笑,未作答话。我只是与你为伴,白袤开,与有好吃点心的白袤开为伴。至于其余的,我虽无志向,却不妨碍你放手去做。同时。王府,任何方他们的院中。任森独自用完饭,交待下扑撤了东西,枯坐半晌,推门走到院中,朝东边看了会。天色已黑,平日里清晰可见的青山,这时却什么也看不到。任森却只是抱臂倚着树,良久不动。------------"公子。"任森指指半合了门挡着冷风,就快打烊的客栈。"好。"任何方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迎出来的小二哥。任森进去找座定房,任何方在后头滞留了一步,看着先头一对中年夫妇一前一后进了客栈,微微恍了神色。那两人打扮不似这小城里人,倒像是乡下些地方的。所携行李不少,估计莫过于年货之类。任何方看着他们进了客栈,方才举步,淡淡自嘲一笑,心道,自己就算是世间游鸿,广纵四方,其实,却又哪里及得上,翁媪相媚好。不由想起白袤开。齐瑞王总算知趣体贴,两人又有可以相言的话题,奈何目前不过一个互相欣赏,有些意思的情人。世事难料,他又是有天下之志的,兼有家室之类的,就算如今相处甚快,往后如何,还真不好说。只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再算算自己前世今生,已经五十多个年头,世间该看透的都已看透,不该看透的也已经了然,却一直一身孑然,并无什么了不得的羁绊,心下一时间,沉沉怅然起来。任森看着小二上了两样现成的菜唱了个揖下去了,一抬头,正好看到任何方这副神色,走到桌边落座,顿时心下一紧,暗道,公子大概离愁,在想那白某人了。他实在不想提那个人,却终是开口道,"公子,不过小别,心有知,天涯若邻。"说话时,眼睛却是看着别处的。任何方微一愕,半晌才反应过来任森在劝什么,无奈摇头,道,"无关,看天色阴晦,一时觉得乏累罢了。"任森转转酒盏,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头去喝了口。可那酒是驱寒的,烈得很也辣得很,他分心无防备之下,一时被呛得不行。周围几个打尖的客人看过来,大多笑笑,也有几个不识趣的,面露轻夷之色,莫非就是看任森携剑江湖打扮的男子一个,却如此不胜酒性。任何方听听四周胡乱的嗤,不由蹙眉,心里恼着,正欲借此施展一顿拳脚,可回头看看任森的狼狈样子,却只觉难得。于是摇摇头,微微一笑,掏出一锭银子,往柜台那边一扔,"掌柜的,上坛你这最好的烈酒来。""扑"一声闷响,那锭银子稳稳当当整个镶进了柜台。四周嗤笑的,顿时都没有了声音。掌柜的缩缩脑袋,忙不迭应了,看了眼那银子,心道,这可叫我怎么拿出来啊。再看一眼,估估分量,十坛子酒也够了,又心道,罢了罢了,大不了回头撬了四周一圈木头挖出来就是了。------------暮色时分。"这里上去就是好路了。"任骉翻身下马,牵过应小雨的缰绳,让自己的坐骑跟到后面,牵马在前头开路,一边指指陡峭的山路,道。应小雨看看任骉,又回头看看一根胳膊缠了绷带的任鑫,不语。"行了,你今日看我的手已经有一打的次数了。"任鑫无奈摇头,拉过披风遮住自己的手,座下的马乖乖跟着前头,老神在在地踏着崎岖难行的山路,"又不是你打的。"却是和找应小雨麻烦的人动手时落的伤。应小雨低头。任骉回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哀叹了一声,道,"我本以为,鑫哥这般的,已经够婆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