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可能有很多原因,以为丈夫外遇,察觉到自己不再青春,迁怒年轻女儿,或者更简单的,只是恰巧心情不好,向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发泄怒火。追求美,从此变成了羞耻的符号。浪潮般的悲哀扑面而来,一下子淹没了她。颤抖指尖所触的军绿冲锋衣,像一滩盐水落到那些她曾经以为没所谓,不放心上,随着离家出走而远去的创伤上面,激起撕裂般的痛楚。身体又冷又冷。倏地,谁从后抱住了她──她一激灵,没来得及被吓到,暖意便从怀抱中浸透到她身上,难言的安定气息像一只无形大手将孤身落入海的她轻轻托起来,重新呼吸到了氧气,回到日常生活:“你看上去很难过。”席妙妙差点没绷住眼泪。“还好,没事。”内敛的人,不擅於示弱,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而伸出的手被打回来太多次,就学乖了。“你不像没事的样子,”封殊从后抱住她,这是二人难得的亲密接触,而他没有要趁机占便宜的意思,只是尽力让她好过一点:“不要勉强自己逞强,如果是你以前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情,现在是我们两个人了。”每到要安慰对方的时候,总会觉得词穷。对方彷佛孤身一人站在深坑之中,怎么伸手也碰触不到,也许有些话能触动到她,但正确答案是哪一句,连她本人都不得而知。封殊嘴笨,他只能锲而不舍地,一边抱住她,一边尝试,语气软得要渗进土里去:“请你不要拒我千里之外,我很想知道你的事情,你的事都很重要,事更无大小之分,可以跟我说,我都听着,我帮你解决。”手抖得厉害,只能放下来,席妙妙勉强笑了笑,胃酸抗议,她垂下眼帘:“其实真没什么,我只是怕说出来,好像为了这么久远的事情,把自己搞得很惨的样子,很矫情很好笑。”慕强心理代表的是一种价值观,人们向往强者,她羡慕温女神的潇洒强势,无论她的过往有多痛苦卑微,只要出人头地了,那些过往都成了励志。我们会轻蔑那些因为小事就哭泣的人,认为她们包子,弱就活该过得坎坷一点。席妙妙只能努力跻身进强者的行列。面对逼婚和掌控欲日渐扭曲的父母,她果敢选择离开老家,孤身来到大城市,没有男朋友,一个人也把生活过得像模像样,拿着很多相亲对象都望尘莫及的稿酬,看上去,已经是水准以上的人生。“其实我还很在意小时候的事,一直都挺在意的,只是不敢去面对,”席妙妙坐到床边,封殊牵着她并排而坐,她扯扯唇角,不自觉地,尽量用轻松一点语气回忆:“因为我现在过得不错,虽然没有男朋友,”“你现在有了。”封殊打断她,语气里有些闷闷不乐。“嗯,现在有了,”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席妙妙忍俊不禁,嗤地笑了出来。这句无心插柳,甚至算不上安慰人的话,却成了抛下来的绳子,让她从回忆伤痛中,有了爬出来的方向:“我过得真不错,该吃吃该睡睡,想那些事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而且一个成年人去计较小学时发生的事情,好像挺矫情幼稚的。”“但是,我错了,错得很彻底,”席妙妙喉头一噎,她发现,连离开老家坐上火车的晚上都不需要这么大的勇气,那时,她看到的是充满希望的未来,而这时候,她要回首去看的,是留在老房子里,头发被剪得乱七八槽,失措无助的自己。眼泪划过脸颊,她闭了闭眼,巨大锤子沉重地砸在心上,又像是被谁用力开了一枪。“我还是很在乎,在乎得不得了,而且它一直影响着我的人生,我人逃出来了,可是心没有,”她手背擦着眼泪,委屈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我也很想穿得漂亮,打扮得很好看,我有男朋友了,我喜欢你,想漂漂亮亮的走在你身边,我也是女孩子啊。”二十五岁的席妙妙,终於发现,自己不是生来就喜欢很爷们很酷地过日子的。她想扎可爱的辫子,想穿光鲜亮丽的衣服:“我也想早恋啊……”“妙妙,”沉默地听完,封殊终於组织好了语言。“我……寿命很长,一万年的时候遇上你,其实对我来说,已经是早恋了。”“在我眼中,你很漂亮,如果你想变得更漂亮,我陪你一起去努力,我帮你。”又被戳了笑点,席妙妙破涕为笑:“一万年,也算早啊?”“嗯,你现在跟我早恋了。”他说得认真,一本正经得很好笑,席妙妙瞥他一眼,终是很没气氛的又笑了。“跟这么帅的神仙早恋,我真是赚到了。”她扑进他怀里,不讲究地沉迷他的气息,背上覆上他的大手,听得他温柔而肯定的话语:“能遇见你,我才是赚到的那一个。”待情绪缓过来之后,席妙妙才将事情原由说明白。封情耐心听着,虽然他其实不懂剪掉头发对姑娘的尊严伤害有多大,但他对历史尚有一点了解,从剪头发的伤害去联想的话,登时就明白了。将妙妙拥入怀中,手覆在她的头上,:“以后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剪你的头发。”“呃,我还是会去发廊剪的啦,”她很煞风景补充了这句情话的逻辑漏洞,又好奇问:“我没想到神仙也不喜欢被人强行剪头发……话说你跟伏云君都是短发呢,我还以为仙君都是长发飘飘的黑长直。”女人思维跳跃得快,一句话转折两次都是轻的,他只能逐一努力跟上。“神仙各有喜好,长发近身战很不方便,不过我下凡后见你之前,在伏云君的建议下去一间发廊修剪了一下。里面的人都很亲切,建议我把头发染成紫色烫一下,但我在告诉其中一位妖修我的身份之后,他们就不敢说话了,也没再提那个染发的建议,”封殊语带惋惜:“你觉得我适合紫色吗?”原来妖怪里也有非主流杀马特啊。真是小看这些发廊小哥了!“不适合,别想了,黑色就挺好。”席妙妙斩钉截铁地打消了他的想法,生怕他一声不响跑去染个七彩头发回来。“听你的,”原本因为安慰她才抱着的,察觉到她心情已经好转了,但封殊却不想松手,只想多抱一会算一会,每一秒都是赚回来的甜意:“至於剪头发……我只知道凡人向来有这个传统。”“什么传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曾经有人拿‘留发不留头’来威胁你们剪头发,而凡人‘宁为束发鬼,不做剃头人’,对你们来说,想必是很深的伤害。”说到动情处,封殊声音低哑了下来,真切地为她感到难过。这是除了温女神后,第一次有人理解她的悲伤,听了之后不嘲笑她矫情,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只是,听这原由,敢情他还是理解到另一个方向去了。“虽然我也是汉人,但……哎,算了,”感觉解释起来麻烦,横竖结果是好的,席妙妙埋头深吸了一口上神,便坐直身:“谢谢你啦,跟你说完之后,我感觉好多了。”“……不客气。”怀抱空落落的,上神有点失落。自从面基奔现后,席妙妙家里就多了一个人,不,一位神。封殊的外貌漂亮得不似真人,更现实点说,不像会出现在她一普通妹子床上的人。於是每日她起床睁开眼,都要摸摸捏捏他的脸,确定他还在自己身边,才能松一口气。如果她是朝九晚午的上班族,恐怕每日上班都得牵肠挂肚,生怕下班回家打开门,发现人去楼空,只剩她一个。谈恋爱,原来是这么让人患得患失的事情。以前,席妙妙的空间里只有各种颜料美术用具的种草,还有纯爱漫画的安利,不然就是哭嚎赶稿的不能承受之痛,现在……开始多了一些不一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