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昆玉真人亲自下凡去接的人。成双作为千叶峰办事最勤快的弟子,跑来请求带他一起去,程鹤没说什么,昆玉真人也就默认了。锄云也想去,所有弟子都知道他是整个宗门下山最少的人,只当他是对人间有深重的执念,其实他只是想看看那个始终高高在上的师伯在犯错时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结果让人很失望,楠木真人在回来时没有任何表情,全程保持沉默,只是在看到人群里的程鹤时,面皮才微不可察地抖了那么一下。他主动到千叶峰山顶去忏悔,但是却无人押送他到刑台,掌刑人依旧是他,程鹤与昆玉真人都没有权力去问责什么。人群散去时,议论声分作好几拨,锄云看到夹杂其中逐渐远去的那个背影,连忙追上去,前面的人好像没注意到有人跟着自己,一直走到议事的小花厅,才在墙根儿处停下,他一转身,锄云连躲避都来不及。只好大方地跟他打招呼:“师兄,好久不见啊。”程鹤淡淡点头应了一声,道:“何事?”锄云被他冷淡的态度弄得一愣,在肚子里搜寻半天才憋出个理由:“我、我是想来问问,师伯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拉人间那个小皇帝下马,他认识他吗?”程鹤道:“认识。小皇帝是前朝遗孤,师伯还未入宗门时,曾是前朝开国功臣之子。”人间朝代更迭,岁月轮回,恩怨情仇总是牵扯不尽,前朝历任皇帝也算励精图治,所以王朝延续了数百年,只是开国圣祖皇帝生性多疑,又重文轻武,唯恐臣子功高震主,所以对功臣数次打压以至削职流放,其实其中大多都是莫须有的罪名,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早已掩埋入土成为白骨一具了,却留下了楠木真人这个带着几百年记忆的后人,仇恨也在他心中酝酿了几百年,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其中的曲折辛苦。“都已经过去几百年了,”锄云感叹,“他现在报了当年的仇,不也相当于在人间种下了新的仇恨的种子?”程鹤道:“道理易懂,可那个时候到来了,谁都控制不住自己。”锄云问:“你也是吗?”“我心中倒没有仇恨,”程鹤顿了顿,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修仙界并非真正的仙界,总是因为大家都还有人的感情罢了。”锄云觉得他话里有话,不敢深问,怕听到的不是自己想听的话,眼见他说完便转身要走,忙出声叫住:“师兄,等等。”程鹤:“还有事?”锄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程鹤幽深的眸子闪了闪。“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回青玉苑,”锄云补充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家都很想你。”程鹤没有立即回答,他定定地看着锄云,似乎是在思索怎么说,锄云本来是坦然迎视他的目光,可看着看着竟莫名胆怯起来,这时有一个小弟子跑过来,对程鹤说楠木真人要见他,程鹤颔首然后向他转身望过来:“回去罢。”锄云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走远,挽留的话来不及说,春日里的暖风拂过墙角不知名的小花,锄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才意识到刚才他有多紧张,他怕程鹤不看自己的眼睛,怕他不想与自己多说话,幸好他没有那样做,可事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为什么?他是生气自己之前在温泉里主动亲了他吗,是看穿了自己对他的情意所以故意疏远他吗?青云宗的宗规里并没有哪一条是不允许弟子之间动私情的,如果是介意两人都是男的,可是为什么从前他就能不惧其他人的眼光与偏见,只对小师弟一个人好,现在戳破了反而要敬而远之呢?锄云从不怀疑大师兄对自己的感情,他相信程鹤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到底是为什么?除了以上这些,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快到萧顷口中掌门大选的日子了,楠木真人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虽然没有人敢苛责他,但是他自己已经很少出席什么需要抛头露面的场合了,整日关在屋里美其名曰自省,人间有什么消息却还是要报告给他。“当宗师就是好,”青酒曾在饭桌上语气调侃,“犯了错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有时候锄云很羡慕他这种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勇气。其他几大宗门也来过几次,就人间的乱象商议计策,都是程鹤出面,他们也不提楠木真人在中间插的一手,只是觉得百姓太苦,需要稍微调停一下了。人间对昆玉真人的香火供奉越发旺盛起来,据说东南仙市上除了些灵符法器之外,卖得最好的就是真人的玉雕或画像了,青云宗虽还是名气不大,但在人间某些地方也有了固定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