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沉拒绝道:“我爸精神状态不大好,你就别去了。”
这件事上程声显得非常固执,无论张沉拿怎样的理由打法他,他都执拗地重复着:“让我去看看吧,见不到你家人我心里难受。”
最终张沉也没拗过他,把带来的东西摆好后拿起桌上的包,和程声一起搭电梯下楼,往城西一家疗养院去了。
他们进门时张立成正靠着轮椅晒太阳,听到外面门的响动也没回头,直冲冲朝背后问:“张沉?”
“来看看您。”
听到后面熟悉的答复后他又问:“缴费了吗?先去把今年一整年的费缴了吧,我每天都怕你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了。”
后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声音,张立成对这阵脚步声有些困惑,迷茫地转头去看,却发现张沉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熟悉倒有些勉强,但程声这号人实在叫他难以忘记,他瞪着眼,来来回回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原本搭在腿上的手哆嗦着抬起来,一根手指颤巍巍指着程声,像是不敢相信。
张沉把程声揽去自己身后,坦然地为张立成介绍:“我现在公司的老板,说想来看望你。”
张立成的手指还没落下,但眼里的惊讶骤然消退不少,他看着看着最后竟笑了出来,胸口笑得一晃一晃,像只咔咔作响的老机器。
那只手又转向张沉,催他:“去缴费吧,去缴费吧,你爸我每天都担惊受怕。”
张沉安抚着拍了怕程声的手,侧头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可话刚说完,张立成又开口了:“我想跟你领导聊聊天。”
张沉拒绝:“他不想跟你聊天,只是来看一眼。”
刚说完,身旁的程声却拍拍他的胳膊,小声说:“没事,你去吧,我也想和你爸聊聊。”
张沉皱起眉,还想再阻拦就听程声拿中午那副固执语气重复道:“没事,我这么大一个人能有什么事?你快去吧。”
张沉不放心地看他两眼,又看看阳台上安静晒太阳的张立成,最后叮嘱程声:“有事给我打电话。”
旁边的人说“好”,之后又催他:“快去吧,快去吧。”
等把张沉打发去缴费,程声从床边搬来一个椅子,挪到阳台上坐下,心里忐忑不安,嘴上还是礼貌地开口:“叔叔好。”
阳台里很静,旁边的人没有回答他。
空气静止了几秒,程声硬着头皮继续开口:“您还记得我吗?”
这次张立成“嗯”了一声,紧接着转头观察程声,眼睛骨碌碌盯着他,从头到脚来回扫荡。
程声被这眼神盯得瘆得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轮椅上那男人慢悠悠道:“我前两天和病友一起看电视,换台的时候听到一个好熟悉的名字,再一看,新闻里不是你爸么。”
程声没开口,手在膝盖上快磨出火星。
听到旁边的人没反应,张立成又说:“你和我儿子是那个对吧?”
这回程声把头低下去,再不开口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张立成把眼眯起来,整张脸被大太阳晒得通红,面上没一丁点张沉的影子,如果不说没人以为这是张沉爸爸。他就这么惬意地晒太阳,不等程声回答便自顾自接着说:“都知道,张沉的同学、老师、街坊邻居、整个云城都知道他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你当年那惊天动地的一闹,他在这地方是彻底身败名裂了。那时候连隔壁床病友也偷偷摸摸背着我聊,说张沉和他妈一样,都喜欢勾搭男人。”
张立成还问:“你是不是老天派来故意折腾我家的?你一来我们就要家破人亡,你怎么又来了?”
这次程声终于出声了,但只是几个沙哑的音节,他低着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候太喜欢他了。”
张立成摇摇头,转口道:“你觉得我们需要你的对不起?”他继续说:“我儿子好出息,他不在意这些,那么多人讨厌他,他根本无所谓。他从小学到高中每一次都考第一名,比我和他妈强多了,我们连一句英文都不会说,张沉后来做的工作可是拿英文编码呢。你知道吗?从小张沉就被老师说是神经病、自闭症,小时候其他小孩不喜欢他,污蔑他偷钱,说他骂老师,把他作业撕了扔在雪地里,在他校服背后写脏字,张沉他妈妈还在的时候就带着他去学校里跟校领导闹哇,说我们儿子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张沉可是在学校里捡到一块钱都会交给老师、日记本里乖乖写老师今天教了什么的孩子,院子里的爷爷奶奶全都喜欢他。可你那一场闹完,他又被人说同性恋、艾滋病,这下连院子里的爷爷奶奶也避着他走。”
程声咽了口口水,来回摸着自己膝盖,嘴里反复念叨:“对不起,对不起。”
可张立成置若罔闻,他只是太久没和人说这些话,不需要别人回应,只需要源源不断向外排泄。
他还在讲,讲张沉小时候被其他小孩带去山上探险,大雪天里被扔在山上冻了一整晚,李小芸第二天把他从山上找回来,抱着冻僵的孩子哭,还讲他最初住院那几年总能看到张沉的手在流血,张立成问他,得到的答案有时是冻裂了,有时是在餐馆洗盘子时不小心划到手,有时是练琴练得太久。练琴这个答案很让张立成不屑,那时候他就会问:“张沉,你练什么琴?吉他?钢琴?就你还学钢琴?哪有人快二十岁才开始学钢琴?你为了融入上等社会就这么努力?你是不是被你从前那个相好的蛊红了眼?可人家是什么家庭你是什么家庭?你怎么就没点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