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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场面二）华小栓&ldo;吃药&rdo;

……只有小栓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饭，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文的&ldo;八&rdo;字。老栓见这样子，不免皱一皱展开的眉心。

‐‐事实无情：这是一个正在走向死亡的生命。

……小栓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十分小心的拗开了，焦皮里面窜出一道白气，白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的馒头。‐‐不多工夫，已经全在肚里了，却全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里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读者心里依然明白：这&ldo;黑东西&rdo;就是那个曾经充满生机，却被杀害了的生命，从中&ldo;窜出&rdo;的&ldo;一道白气&rdo;立即消&ldo;散&rdo;，给你留下的是怎样一种感觉?而小栓却仿佛&ldo;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rdo;，这就是前面所说的生命的&ldo;移植&rdo;，他自己也觉得&ldo;奇怪&rdo;;但结果&ldo;却全忘记了味&rdo;，&ldo;只剩下一个空盘&rdo;：这&ldo;空&rdo;字又给你什么感觉?旁边立着的父母其实比当事人小栓更为紧张：他们希图借这&ldo;人血馒头&rdo;往儿子身上&ldo;注进&rdo;他人的生命，而&ldo;取出&rdo;（也即前文所说的&ldo;收获&rdo;）家庭的&ldo;幸福&rdo;，但儿子的&ldo;一阵咳嗽&rdo;却暗示着这将是徒劳的。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这样三种生命形态：生命的消散，生命的空洞与生命的愚昧，三者都令人恐惧。

（场面三）茶馆议&ldo;药&rdo;

茶馆‐‐鲁迅多次发出感慨：&ldo;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有恶意的闲人作&lso;流言&rso;的种子。&rdo;〔19〕茶馆、酒店正是饭后闲谈、散布流言的最佳场所;于是，就有了《孔乙己》里的酒店与本篇中的茶馆‐‐这都是最适合表现鲁迅的意思的&ldo;典型环境&rdo;。

有意思的是，这里的茶客和《示众》里的&ldo;看客&rdo;一样，都没有名字：&ldo;花白胡子&rdo;、&ldo;驼背五少爷&rdo;，还有后面将出现的&ldo;二十多岁的人&rdo;之类：他们也是&ldo;看客&rdo;，是&ldo;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rdo;里的成员。‐‐顺便再说一点本篇的&ldo;命名&rdo;：本篇讲的是两家人的生命的故事：&ldo;吃药&rdo;的姓&ldo;华&rdo;，被用来作&ldo;药&rdo;的姓&ldo;夏&rdo;，合起来就是&ldo;华夏&rdo;，显然有寓意：他所要讲的是&ldo;中国人的生命的故事&rdo;。正如一位研究者所说，&ldo;老栓小栓这类名字，显然是北方人的，一点没有江浙的色彩&rdo;（&ldo;驼背五少爷&rdo;与后面的&ldo;红眼睛阿义&rdo;的绰号则似乎是绍兴一带所常用的），这或许表明，鲁迅要写的&ldo;是中国的而不是某一地方的，用到中国的无论哪一部分都可以通&rdo;。〔20〕

突然闯进的这个&ldo;满脸横肉的人&rdo;打破了茶馆的沉闷，这是康大叔，也就是第一场中杀害那人的生命并将沾满其鲜血的人血馒头买给华老栓的刽子手。值得注意的是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华老栓，华大妈，以及&ldo;满座的人&rdo;都是&ldo;笑嘻嘻的&rdo;，&ldo;恭恭敬敬的听&rdo;。

&ldo;……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rdo;花白胡子&ldo;低声下气&rdo;的一问，问出了这&ldo;横肉的人&rdo;的一阵大声嚷嚷‐‐

……不就是夏四奶奶的儿子么?……这小东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夏三爷真是乖角儿，要是他不先告官，连他满门抄斩。现在怎样?银子!‐‐这小东西也真不成东西!关在牢里，还要劝牢头造反。……你要晓得红眼睛阿义是去盘盘底细的，他却和他攀谈了。他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你想，这是人话么?……他还要老虎头上搔痒，（阿义）便给他两个嘴巴!……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

那被杀害的生命，终于从历史的深处走了出来，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请展开你的想象，将这个&ldo;夏家的儿子&rdo;的生命故事完整地叙述出来：这年轻的生命怎样在夏四奶奶的抚养下艰难&ldo;成长&rdo;;他怎样获得&ldo;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rdo;的信念，从而使自己的生命获得了新的意义;他怎样为自己的信念而奋斗，以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他怎样被自己的亲人所出卖;在狱中，他怎样为坚持自己的信念做最后的努力，面对麻木残忍地殴打他的牢头，他为什么连呼&ldo;可怜&rdo;?他胸中涌动着怎样的情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又想到了什么?‐‐这就与第一个场面连结起来。

和孔乙己被残害的故事一样，这位&ldo;夏家的儿子&rdo;的生命故事也是通过茶馆里的议论叙述出来的;鲁迅更关注的仍是&ldo;听众（看客）&rdo;的反应‐‐

&ldo;阿呀，那还了得。&rdo;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ldo;义哥是一手好拳棒，这两下，一定够他受用了。&rdo;壁角的驼背忽然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