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幽冥界也算住了许久,各类稀奇可怕的场面皆有所见,可此刻,却仍被惊得呼吸仿佛瞬间凝滞。
无数虚幻的身影在眼前飘忽,有的正悠悠下落,有的已在地面腐化成泥,有的则满脸惊疑地四处徘徊。地面之上,鲜血汇聚成河,断裂的手脚随处横陈,整个地面全然被浸染成深沉的暗红之色,四处皆是嶙峋的骨渣和零碎的血肉。我们的身影相互交织,于我而言,他们仿佛只是朦胧的幻影,我仿若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诡谲空间,而这一切,皆是这个梦魇空间中当下正在上演的恐怖景象。
这想必就是这个梦魇的真实面容,不断下坠的人,有的已然化作冰冷的尸体,有的仍在持续坠落,有的则停滞在此层,茫然无措地试图探寻规律。
“你不必过于惊心,能抵达这一层的,皆是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十有八九都并非人类,所以也只是看上去令人胆寒罢了,在现实之中,至多不过灰飞烟灭,决然不会如此血肉横飞。依此说来,前面百层以内才是更为惊心动魄呢。”泷琰真君敏锐地察觉出我目光中隐含的不忍,轻轻握住我的手,柔声安慰道。
“我只是感慨……”我缓缓摇头,深深叹息着说道:“我们已然下探到如此幽深莫测的境地,竟然还有如此众多的灵魂深陷其中。这个梦魇,究竟困住了多少无辜的生灵?对了,你曾说小黑理应在附近,我们现今已然能够窥探别的空间,那该如何寻觅他?”
他听闻此言,目光低垂,看向我手中的玉伞,此刻它已由青白之色骤然转变成炽热的橙红之色,不住地剧烈抖动,温度已然滚烫到令人无法触碰,我用衣袖层层包裹,却依旧觉得手心犹如被烈火灼烧般滚烫。我心领神会,将它奋力抛至半空,他在虚空中稳稳停驻,缓缓地开始转换形态,由撑开的模样逐渐缓缓合拢。就在此时,一条洁白如雪的绫缎不知从何处呼啸飞来,犹如一条灵动的蛟龙,牢牢地困住伞身,两者瞬间合为一体。白绫的另一端,拽着另一个人,一脸茫然懵懂地被急速拽到我们面前,眼看他又要重重地落在青砖之上,我以目光急切示意,泷琰真君立即心领神会地迅速搭起木台,他这才稳稳地落于其上,总算安然无恙。
“小黑?”我兴奋不已地用力一拍对方肩膀。来者正是范思程,他一手紧紧拉着白绫,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看见我们二人后,眯着眼睛费力地辨认了许久,终于在脑海中忆起我是谁。
“你是黄泉里的御龙幽?这位是……”
“钧天界泷琰真君。”泷琰真君微微点头示意,而后抬手,将那把合拢并以白绫紧紧束缚的玉伞收回,郑重地递给了他。“这是白无常给我让我拿进来寻你的神兵,既已寻到,就拜托你速速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我们能否活着出去尚且未知呢,”范思程苦涩地笑了笑,但还是将玉伞小心翼翼地收下。“我追着这个梦境之主来到此处之后,便一直不停地急速下坠,根本没有任何出去的法门,被困于此地日子也不短了,长此以往这般下去,说不定真的会魂飞魄散,陨落在此处……”
“等等!你说你是追着这个梦境之主进来的?那你是知晓这个梦境之主是谁了?”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之中的关键之处,迫不及待地赶忙问道。“我们倘若知道梦境之主是谁,岂不是能够寻找破解之法?”
“哪有那么轻而易举,我固然知晓她是谁,可还不是被困得死死的。这个梦境之主,乃是一个已逝去几十年的女鬼,怨念极为深重,在幽冥界一直执拗地不愿入轮回,几个月前逃出幽冥界,我肩负追踪她的重任,未曾想,刚一进入这梦魇便被困得无法脱身,那个女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范思程低头拼命揉着脑袋,一副绞尽脑汁却苦思无果的模样。
然而泷琰真君听闻之后,却云淡风轻地开口问道:“距离我们再次跌下去只剩半炷香的时间,你不妨给我们详细讲讲那个女鬼的悲惨故事吧,魇魔既然能以她的滔天怨念造就此梦魇,那我们总得清晰明了她的怨念究竟从何而来,才好对症下药,寻得破解之法。”
“有何故事,无非是千篇一律的桥段。”范思程满脸不耐,不停地用力拨弄着自己已然凌乱不堪犹如杂草的短发。“哎!给你们讲讲吧,我长话短说。这女鬼乃是一户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偶然间看上了一个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便不顾世俗的眼光以身相许,还慷慨地给予钱财让他去赶考,结果,那书生高中之后,倒也信守承诺回来允诺娶了她。她家族之中只有她这一个掌上明珠,那书生入赘之后也算是富甲一方。谁知,婚后没几年,当朝长公主竟然色迷心窍看上了那书生,与那书生暗通款曲苟合之后,威逼他杀妻杀子,身家清白地去跟皇帝求娶才行。那书生也是狼心狗肺、泯灭人性之辈,当真丧心病狂地照做,将岳父母残忍地逼死之后,骗得那女鬼带着他们的孩子登上了城中最高的摘星台观景,暗中做了些手脚,致使摘星台顶层发生轰然坍塌,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偏偏这女子和其三岁幼童从顶层一路摔到地面,几十米的高度,被摔得粉身碎骨、惨不忍睹。事后,那书生惺惺作态装作一往情深,大张旗鼓地办理后事,竟博得朝野上下一片虚情假意的赞誉,半年之后,就恬不知耻地去求娶长公主,两人不知廉耻地无病无灾,心安理得地安享晚年。你说说这等恶无恶报的事情,搁在谁身上,能不怒火中烧?那女子一直不肯轮回,就是为了等着看她那丧尽天良的丈夫和长公主的凄惨下场,结果人家却得以善终,她怎能不怨念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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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真是……令人听不下去。”听到此处,我也不由得紧紧攥住了拳头。“怪不得我们一直坠落,莫不是就在效仿当年她跌落摘星台的悲惨惨状?可她既然已然香消玉殒……我们该如何去除她的心魔?让她从怨恨中醒转过来……”
果然是棘手的难题,怪不得范思程在此被困许久,依旧无法挣脱出去。
“倒也并非无法可解……”泷琰真君淡然说道,神色从容。“她心怀滔天怨念,这么多年过去,因果终有轮回,你们幽冥界定有详实的记载,作恶之人倘若当世未得到应有的严厉惩罚,那必然存在深远的因果。你找到她,给她展示因果的必然,她的心结自然能够缓缓解开。这种纯粹的善恶怨念,最是容易化解。”
“你说得倒是轻松……”范思程继续烦躁地拨弄着他那一头乱如鸡窝的头发,“我进来以后,尝试了数不清的方法,根本追不到她,这个梦魇是她所造,她想出现在何处就出现在何处,她不想出现时,你根本无法寻觅其踪迹。”
“那倘若让她自己来找我们如何?”我静静聆听着,突然灵光一闪,心生一绝妙之计,脱口说道。
“什么?她怎会……”
“你不是说,她死时是带着孩子的吗?为人母亲,相较被丈夫背叛,幼子的陨落更是让她肝肠寸断、无法接受,我们何不……”
我低下头,思绪纷飞,想到刚进来时所见的满地长满青苔的红砖,再看看周遭阴森恐怖的环境,突然释然,这里便是她死前的摘星台,摘星台原本为皇家所建,断不会用红色碎砖铺地,故而,那红砖并非原本就是红色,而是被她和幼子的血肉无情地所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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