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怎么了?”“应该是,中了毒,她研究,林木遗传育种,经常接触,化学药剂。”昆榆林呼吸越来越急促,断句也更频繁。靳枫忽然想起,那次在钟家的别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妈是不是带着我去找过钟连生?她一定还想说服他接受你,被他打了。”昆榆林没有否认,喘息许久,继续说道:“所以说,她很执着,她和她父亲,是同一种人,只改变别人,不被别人改变。钟连生愿意,亲自抚养你,让她再嫁,除了我,谁都可以。她拒绝了,除了我,谁都不嫁。”靳枫胸口被堵塞住,心隐隐地疼,有这样一个母亲,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阿萨,你恨我吗?”昆榆林说话的语气,明显能听出悔意,“应该是,要恨的。我没守护好你母亲,没能给你完整的家。在你母亲身上犯过的错,在你身上,再犯……”“别说了。”靳枫忍不住打断了他。“要说,再不说,来不及了。我记得,那年你五岁,春节,我带你,去集市,买年货,经过一家,服装店,你站在玻璃窗前,看了很久,指着模特身上的衣服,说,老昆,那些衣服都不好看……”昆榆林声音有些不稳,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穿军装,你是体谅我们钱不多。是我让你,始终和同龄人,不一样,他们有的玩具,新衣服,你都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靳枫有些心酸,想反驳他,却说不出话来。成年以后的他,对物质没有太大的渴求,出入火场,见过太多生死,知道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可年幼的时候,看到同龄的伙伴们穿着军装,威风凛凛的样子,他确实羡慕过。那个年纪,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只能压抑需求,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他不希望他的孩子将来有这样的经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还记着这些做什么?”“因为,忘不掉啊。我能安于贫穷,可忍受不了,你的母亲,还有你,跟着我受穷。钟连生曾经说过,男人贫穷就是错,不能给妻子儿女,幸福的生活,就是无能。自己的小家,都没顾好,没有资格去守护大森林,人类的大家。离开大山,我做不到,所以,我推开了你母亲,也送走了你……很后悔……后悔没有……好好……和她……和你……在一起……”昆榆林说话已经不连贯,声音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微弱。“老昆,你别说了,先休息。”靳枫的手被他抓住,“阿萨……问问……你自己……爱她吗……”“爱。”“有多……爱?”“我能放下天和地,却不能放下她。”靳枫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只知道,他无数次试图放下她,每一次都像死了一回。“希望……她幸福吗……”“希望!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让她幸福,更害怕我就是她幸福路上的阻碍。”“不能这么想。‘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理解一下,这几句话。”昆榆林这句话说得很顺畅,似是练习过无数回。“如果……你自己……都不能……让你爱的人……幸福……你还能……指望谁能做到……让她……幸福?”“……”靳枫大脑突然像被什么敲破了一个洞,一束光照了进来。“不要和我一样……明白得太晚……”昆榆林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种呢喃自语。“儿子……可不可以……叫我一声……爸?”靳枫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爸。”这是他三天后,高山之巅。靳枫捧着一个白色瓷钵,亲手把昆榆林的骨灰撒在了这片大森林上空。这个一生都与青山绿树打交道的人,随风飘散,落入尘土,从此将与这连绵青山永久共眠。鹿鸣站在他旁边,面色凝重。他们身后站着来给往生者送行的人群,不多,除了靳枫所在森林消防队的战友,就只有云杉、应龙、阿牧等几个熟识的亲友。钟宇修站在队伍最后面,虽然钟连生并不同意他出现在这种场合,但他还是来了。骨灰全部撒完以后,靳枫转身,朝身后的人深鞠一躬,感谢他们来送行,并让袁一武领着他们原路返回。所有人离开以后,靳枫把鹿鸣拉进怀里,轻搂着她的腰。过去的三天,忙于料理昆榆林的后事,他心里憋了很多的话想对她说。鹿鸣也是,仰望着男人略显憔悴的俊脸,想说的话很多,却一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靳枫凝视女人半晌,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低头直接吻住了她。这个比青山还绵长的吻,在鹿鸣感觉到肚子里突然有什么动了一下之后,被打断。这一动静不小,两个人身体贴着,都感觉到了。靳枫手摸着她腹部有动静的那一处,俯身,盯着看了半天,才不满地说道:“臭小子,还没出来就跟你老子争宠,等你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鹿鸣把他拉起来,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踢你?我看里面那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