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舒不回头,也不说话。
纤瘦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又突然变成不吭声的锯嘴葫芦。
在原地站了片刻,见阻拦的手收回,便又慢慢往宫门方向走。
在她的身后,洛信原眸光沉沉,望着那道远去背影。
刚才伸出去搀扶、却被无声拒绝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在衣袖里逐渐握紧。
今日随驾的殿前都指挥使齐正衡,也是御前多年的老人了,眼见情势不对,硬着头皮过去劝和。
“今儿原本也没什么大事。”齐正衡小跑追上梅望舒,面对面张手虚拦着,倒退着随她走,一边嘴里规劝,
“慈宁宫也去过了。出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吵起来了呢。”
“是啊。”梅望舒轻声道,“慈宁宫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说了几句,突然就不对了。”
齐正衡悄悄努嘴,“也就是几句话的小事。喏,过去服个软,好言好语哄个几句,兴许就没事了。”
梅望舒摇头,“我说不了。”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冷淡喝令,“站住。”
梅望舒应声停下脚步,却不肯回头。
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走近,停在身后,随即响起帝王低沉的吩咐声音,“身子转过来说话。”
梅望舒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陛下有什么吩咐。”她不回头地道,“今日随驾慈宁宫请安的事已经了结了。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的话,容臣回去东暖阁——”
肩头忽然被人强硬的一扳,把她硬生生扳过去半圈,洛信原声线冷峻,平静的面色下隐含风雨。
“是不是平日里待你过于优厚了?不过说了你几句,你便如此的——”
梅望舒倏然转开了脸。
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借着头顶树荫间漏下的日光,洛信原已经看清了面前之人微微发红的眼角。
他吃了一惊,手一松,梅望舒已经迅速地背过身去。
依旧挺直着脊背,声音听不出异样,还是那句平静的,“陛下有什么吩咐。”
洛信原的目光,再度落在熟悉的背影上。
“朕……”他的声音突然干涩起来,“刚才在气头上,行事……或许有些不妥当。雪卿你,你莫恼了。”
“陛下多虑了。”梅望舒轻声说出同一句话,“身为臣下,如何能恼了君上。”
洛信原默默无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隔着衣袖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出了慈宁宫再说。”声音里带了恳求。
梅望舒这回没有拒绝。
瓷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织金龙袍的厚实衣料,君臣二人继续沿着松柏道前行。
“朕手边还有些事,要去政事堂,雪卿先回东暖阁休息。”
洛信原瞥眼过去,见身侧那人神色淡淡,没什么反应,低头思忖了片刻,又问,“东暖阁里备着的,都是些日常休憩的物件。若是缺了什么,你尽管吩咐元宝去拿取。”
梅望舒想了想,“东暖阁实在无事可做,只有几本闲书,连本棋谱也无。”
“棋谱劳心伤神,朕特意吩咐他们收起来了。你这两日在东暖阁留宿,就是要少思,多吃,多睡。先用了午膳,再睡一觉,把身子养起来。”
说到这里,洛信原的声音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上次贡进来的江心洲活鸭,还剩了许多只,都在宫里好好地养着。若是你独坐无聊,不妨叫人把剩下几只活鸭全赶进庭院里,看个热闹也好。”
梅望舒设想了片刻那场景,没忍住,微微笑了一下。
“暖阁外头好容易侍弄妥当的曲水庭院,水中游鱼,四季花枝,放进八只活鸭,那可真够热闹了。一个下午就能全糟蹋了去。”
洛信原见她终于又露出了笑意,眼波含光,有如三月乍暖,春意醺人。
年轻帝王的视线微微一凝,落在那张如春花般的容色上。
随即迅速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