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夜色最浓重的时分。
月下明湖陷入安静梦乡。
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在最深沉的梦境里。
梅望舒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久到几乎快要忘记了。
“三年无子!竟还不同意让我儿纳妾!”
“你这妒妇!你要我林家断绝香火!”
“七出之罪,你看看你犯下几条!”
梅望舒挣扎在黑暗的梦境里。
她的视野仿佛悬浮在半空中,透过一层厚纱般的浓重深灰,居高临下俯视,眼看着自己脊背挺得笔直,端端正正地跪在堂下。
那时候的她瘦得厉害,肩胛骨瘦削得几乎挂不住衣裳,下颌也尖下去。倒显得一双眼睛越发的锐利明亮。
“姝进门时,别无他求,只求夫婿待姝以真心。”
“二女共侍一夫,谈何真心!”
“不必老夫人苛责,我自下堂求去!”
一声细微压抑的哽咽从咽喉深处出传来。
梅望舒在黑暗里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冷汗从后背缓缓渗出。
她恍惚了许久,才发现面前的大片黑暗不是来自那个深沉噩梦,而是来自眼前真实的黑暗夜色。
她还在夜晚湖心的船上。
人从迷乱中逐渐恢复过来,感觉到有风拂过。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四顾,意外发现,原本漆黑一片的船舱内,竟有了些微光。
不知什么时候,墙壁上方嵌着的两扇木窗,打开了一条细微的缝。
细微的夜风,裹挟着湖水湿气,便从那道缝隙里钻进来。
她立刻清醒了。
瞬间转过头去,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去看此刻还紧紧搂着她的腰的年轻帝王。
洛信原闭着眼,满脸都是餍足神色。
他正睡着,呼吸很沉,脸上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微笑,不像是心思深沉的天下之主,倒像是刚买到了心心念念的糖人、放在嘴里一点点吮着的孩子。
不再担心自己梦中呓语被人听了去,梅望舒提着的那颗心放下,放松地往后靠去。
上一世,她循规蹈矩地过了一辈子。
双十年华时,名动京城的才女,也曾满心羞涩期待,带着对姻缘、对良人的憧憬,坐进大红花轿。
经历了上一世,这次重生回来,她对所谓姻缘,所谓良人,早已失了念想。
想不到这一世,竟会如此的不同。
竟会有个人,眼里饱含着痛苦和挣扎,声音嘶哑狂乱,绝望地对她呼喊着,
“给我个念想!”
她何德何能,竟也会成为别人的念想。
梅望舒在黑暗夜色里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