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豫宁亦说不必再送,沈英便止步让牛管事送朱豫宁回驿馆。
至此,屋内便只剩了宗亭、沈英与孟景春。孟景春瞧这情形,想他二人应是有话要说,便很是识趣地关门退出屋外。
她在夜风里站了会儿,听得里头宗亭开口道:“朱老今日来凑这热闹你似乎不高兴?”
沈英没有说话。
宗亭又道:“你现在这不高兴都已经往脸上写了,自己竟察觉不到么?”
沈英依旧没有说话。
“听闻你府里近来住了个人,可是与她有关系?”宗亭拿过面前的茶盏,慢慢喝了一口茶,“我听胡太医说,前阵子在左相府里看到了个药罐子……”
沈英看一眼门口,孟景春身影犹在,便立时对宗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宗亭唇角轻扬了扬,便不再接着往下说。
他与沈英同科,斗了十余年,却又彼此知根知底,沈英今日这举动,分明已是告诉他,现下屋外站的那人,与孟太医脱不了干系。宗亭是个聪明人,见孟景春长得这般清秀娇小,也猜到她应该是孟太医家的那个丫头。
只是没料到,这丫头却与沈英有这样的缘分。他低头又喝了一口茶,轻言道:“说起来,当年若不是你竭力争取,恐怕他们家一条命都活不了。”
沈英眉头紧蹙,让他不要再说。
宗亭却恶趣味地看了看门口,又道:“瞧你怕成这样子,如今可还会做噩梦?你连我都忍心拖下水,以前那些事,你心里又有什么好过不去?不过也好,等我离了户部,至此六部便全是那个人的,他也能消停消停了。这些年折腾得太厉害,朝中我已是待得倦了,回柳州做个闲官也是自在。同科之中,如今亦只有你一人在京了。京官难做,你且多保重。”
沈英不语,见他起身,便送他出门。孟景春见里面有走动的声音,连忙快步走开了。宗亭推门出来后还顺着走廊往西边瞧了一眼,低着声音,一脸戏谑:“孟太医家竟养出个这么聪明漂亮的姑娘,你当年救她一命,可是料到今日会有这样的缘分?”
沈英脸色却并不好。
宗亭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当时那情形,孟太医必须死,你能将他家眷救下来已算是功德。你若能想通,也不必熬着苦日子过这么多年。与自己过不去,其实没有多大意思。”
他又看了一眼西边走廊,轻叹出声:“那丫头配你虽然是年纪小了些,但兴许也是天定的缘分。你未对人动过情,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心死了这么多年,如今这样却也不容易。然情路漫漫,她又年少不知事,也不知你这年纪等不等得起。”
沈英不想听他再说,便只道:“走罢,不早了。”
宗亭察觉到他这话里的倦意,已猜到他近些日子恐怕为这个事情愁得快发疯,竟想起沈英以前冷眼看他为了个红颜知己喝得酩酊大醉,竟说不值得。
可现下沈英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来摊上情之一字,就连沈英亦是不能免俗。
沈英好不容易送走了宗亭,再折回去时,却见孟景春站在廊檐下走着神。
沈英深吸一口气,她却已是转过了身,看了看沈英道:“方才去伙房让厨工煮了些陈皮粥。下官看相爷似乎脾胃不好,晚上也未吃什么,陈皮粥理气疏郁,喝一些也好。”
沈英不想让她担心,亦知今日朱豫宁那一席话,她听着恐怕心中很不是滋味,便温声道:“今日朱老的那一番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孟景春脸上却绽了一笑,声音明净利落:“不会的,下官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下官……”她仍是撑着脸上那笑意:“下官自己心中……”
沈英似是许久未见她这模样,心中竟有些动容:“孟景春,这是在家中,我不是什么相爷,你也不是什么大理寺评事。”他似是费了好大劲才将这话说出来:“改口罢。”
☆、【三七】一个符
孟景春“诶”了一声,道:“可下官已是习惯……改什么口……”
难道要改成‘喂,给你煮了陈皮粥赶紧去喝’、“喂,不要板着脸啦高兴点”、“喂,你到底遇着了什么事情最近怎么这样子……”吗?孟景春只想了想便觉着汗毛孔竖了起来,若全换成这般称呼,指不定会被沈英丢出去罢。
沈英轻叹口气,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到有什么旁的称呼替代,便只道:“莫要再自称‘下官’了。”
孟景春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说完顿觉自己底气变足,没料自称下官竟真是自觉低人一等。
沈英正要伸手过去摸她的头,却被她给避开了。孟景春装没事人一样道:“我先去睡了,相爷记得去喝粥,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