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萧朗从不知道的一盘大棋,他听着听着,一时间只觉得脑袋转不过来,临到最后方才问道:“回归?怎么个回归?”,“自然不会是带着妻儿老小船队家当回了中原来,而是希望我朝给他们藩属的名义,给予他们海贸权,他们愿意出力出钱出船出人,与我朝合力给佛郎机人一个教训。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他们离开中原的时候了,他们的家业等等全在海外,怎么舍得回来?可惜了,多少年来一面对付外头人,一面内部又是种种争斗,他们剩下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当大清早陈澜睁开眼睛时,枕边已约空空一片,仿佛昨夜的那一宿癫狂如同梦境。床铺上并没有多少凌乱的痕迹,空中散发着百合香的清新韵味,就连她的身上也是干干净净,贴身中衣连扣子都扣得好好的。因而”躺在那里的她茫然看着顶上那水墨绫帐顶回想昨日晚上的情形,可最终却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于是伸出手去把帐子撩开了一丁点。
“来人。”
这慵懒的声音很快便引来了人。
见是满脸喜滋滋的芸儿,陈澜便支撑着半探起身子,没好气地问道:“一大早就笑成这样子,什么事这么高兴?”,“老爷回来了,难道这事情还不值得高兴么?”芸儿没注意到陈澜那长嘘一口气的表情,自顾自地忙碌着把两边帐子高高挂在银钩上,又笑道,“当然,更高兴的是老爷心疼夫人。大半夜的,不让咱们在一旁服侍,又亲自给您换了一身衣裳……”
这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陈澜面色有几分微妙,立时知机地再也不提,只挤了挤眼睛道:“老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临走时捎话说让转告夫人,他日落之前必定回来。啊,险些忘了,老爷原本要借红缨背着的那东西使使,红缨死活不答应,又说要请示夫人,最后老爷却不让,就这么空手走了。”
原来他真是回来了!
揉了揉还有些疼的太阳(穴),陈澜终于想起昨日晚间,她一时高兴让下头人多多预备了一些酒,夫妻在房里打开支摘窗对月小酌,喝到最后,除了放纵癫狂之外”她就没有其他记忆了。因而”芸儿后头半截话她几乎都没怎么留心,扶着人的手下来跋拉了鞋子更衣洗漱,等到在妆台前坐下,她的心绪方才真正平稳了下来。
“夫人。”
随意一瞥红螺呈上来的七八枚发簪,她正把手指向其中那一枚朴素简洁的亮银缀蝶簪”就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有些畏缩的声音。透过镜子看见那垂手而立的人是红缨,她不(禁)有些奇怪,拈起那枚发簪递给梳头的红螺,这才开口问道:“一大早耷拉着脑袋,这是干什么?”
“夫人,都是奴婢违了老爷的命。”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陈澜为之一愣。细细一想,她方才记起之前芸儿提到的那件事,细细一想就开口说道:“他问你要东西”自是有他的用处,但你一心为我,也并没有错。既是他说不要叫醒我,想来今日也不是非用不可。但你以后记着,我和他是一体,他若是要做什么事,你只管立刻知会了我,不要理会他说什么。”
“是,奴婢明白了。”
红缨这才松了一口大气,随即解下背上那包袱双手捧到了陈澜跟前,可怜巴巴地说:“夫人,那这东西是不是老爷取去了,奴婢就不用再继续整日里茸着了?老爷身边可是有力气更大的人,这东西虽然不委,可整天扛着,奴婢也有些吃不消了。”
“哟,这会儿和夫人说吃不消了?之前我和你换着想背一背,你都不肯呢!”长镝正好捧着一盘东西从外头进来,自然就接了话茬道,“夫人别听她的,她这是撤娇呢。她比我力气大多了,再背个三年五载也没关系!倒是如果换了老爷身边的某人去背,就有别人心疼了!”
此话一出,已经戴正了簪子的陈澜就发现身边的芸儿正在抿嘴偷笑,再一看红缨已经和长镝笑闹成了一团”她自是忍俊不(禁),再一回头就发现红螺正一声不吭低垂脑袋在妆台上收拾东西,那面颊上正有一团可疑的红云。转念一想长镝那打趣,她不觉莞尔。
陪婆婆一同用过早饭,陈澜便发现,杨进周一回来,对这阖家上下的人来说,就仿佛是多了主心骨一般。原先并不是没有说笑,只那说笑之中往往都多了几分逗她欢颜的刻意成分,不像现在,每个人说话做事都挺直了腰杆,该多大的声就多大的声,大嗓门的甚至还怕人听不见似的拎起喉咙在那叫嚷,仿佛聒噪也成了一种表达喜庆的方式。
家里人如此,当郑管事来见的时候,磕头过后也是满脸掩不住的喜色。斜签着身子谢过了座,他就习惯(性)地把两手袖子卷起了少许,这才笑道:“真是一日之内日月换新天,从昨儿个开始,南京城上下就一下子翻天覆地了。荆王殿下一回来,就先去了总督府,让冯总督叶巡抚立时出面,又下令把学政抬着去安抚学子,彻查商贾罢市一案。南京守备许大人满城戒严,直接把金陵书院看住。”
我回来的时候翻了一下,上头至少有五六十个人。”
“所有衙门都这样?”,陈澜问了一句,见杨进周点了点头,她不(禁)攒眉沉思了起来。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她就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侧头一瞧,就只见旁边的丈夫没事人似的,脸上玟丝不动。
“原本我是想筛选一下再用。可既然趁着这一次的乱象,不如把总兵府后院也清理清理,免得这些多年做下来的老官油子和本土的人(勾)结,届时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情来。阿澜既然已经有了那样的人缘,我的想法很简单,把这五六十个人分成几拨,其他三大书院也好,江家也罢,每个地方帮我们收容几个,就说是总兵府用不了这么多人,总之是尽量别留下来,但也让他们有一口饭吃。哪怕搬进去人手不够,也可以让郑管事帮忙设法,不用在这种人事上头再多动什么脑筋!”
江氏见杨进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虽不往陈澜脸上瞟,两人的手却紧紧握在一块,心里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为之莞尔,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这么多天熬下来就已经够累了,没道理还要在搬家之后再操那种闲心!
和前几次的搬家不同,这一次是杨进周正式履新,阖家上下自然是一片忙碌。当家的男人回来了,而且如今南京城里赫然是群英荟萃,松了一口大气的陈澜自然撂开手再不管外头那些事情,只专心致志地准备搬家的种种事宜,其中首要的自然是用人。
这一日是选定的吉日。杨进周一大早出了门后,新街口的别院就热闹了起来。郑管事早早就已经预备好了充足的人手”再加上杨家上下的箱笼四辆大车已经绰绰有余,再加上杨进周早已经正式接任两江总兵,这会儿正在和荆王萧朗罗旭一块应付整个江南错综复杂的局面,练澜已经吩咐过他务必低调,他也就没想着摆什么排场,只打算静悄悄搬过去算数。然而,几辆大车还没出门,门前大街上就已经扬起了一阵阵烟尘,竟是几个贵客接连来了。
“这乔迁怎么也是大事,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我总得来凑个趣,顺便也是赔礼。”
当着杨太夫人江氏的面,荆王一改平日的没个正经,不但说得异常诚恳,甚至还起身深深一揖”慌得江氏自是连忙退避不迭。而同行的萧朗则是简单得多”只径直向江氏拱拱手说:“伯母,如今南京城内看似平静,实则仍然暗流不断。为避免万一,搬家的时候还是多些预备小心谨慎的好”所以我把亲兵都带来了。”
比起荆王和萧朗,罗旭结识相交都在前头,此时他坐在那儿打量,见荆王说荆王的,萧朗说萧朗的,两人竟是一本正经谁都不看彼此,他心里不觉好笑。待到萧朗说完了,他这才转过头来,见陈澜站在江氏身边,正笑吟吟地双手扶着婆婆的肩膀,眉眼间尽是舒心的笑意,他不由得想到了妻子常常(露)出的娇憨笑容,怔了一怔方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殿下,萧世子,今日是乔迁的大好日子,外头那些烦心事何必在这时候拿出来说?就是有跳粱小丑”有咱们这么多人在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殿下,别忘了之前……”
“啊”看我这记(性)!”荆王立时维持不住刚刚那庄重肃然的表情,连忙满脸殷勤地说”“时候不早了”太夫人,杨夫人,要是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咱们就立时三刻搬家吧!”
见萧朗冷冷地横了荆王一眼,随即也默默点了点头,陈澜心中不(禁)越发狐疑。只是细细一想,她实在想不出这好好的搬家能搬出什么幺蛾子来,于是也就懒得多想了。等到云姑姑和柳姑姑前去检视行李清点人手回来之后,她就奉着江氏出门上了马车。
车帘一落,外头隐约传来了车轱辘的转动声和车夫的鞭子声吆喝声,江氏就忍不住问道:“媳妇,我总觉得今天荆王殿下和罗世子萧世子有些不对劲,他们不会有事情瞒着咱们吧?我就是奇怪,他们三个全都来了,反而是叔全连个影子都不见,倒像是他们三个串通好的。”
“娘,就算真是串通,也不会是坏事。”陈澜口中安慰着江氏,手却挑起窗帘望了一眼外头,见逐渐上了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这才又松开了手,又侧过头若有所思地说,“我估(摸)着,大概是那位殿下要借这次的事情做些什么,咱们就当看热闹吧。”
“看热闹好,只要别让我动脑子就行。”江氏一时就笑了,紧跟着就按着陈澜的手说,“你也是,劳心劳力的日子总算走到头了,和我一块看热闹,可不许再费心。”
“娘,看您说的,眼下南京城里群英荟萃,轮得到我动脑子?”陈澜索(性)笑吟吟地抱着江氏的胳膊,眨了眨眼睛说,“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与其去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我还不如好好把人手安排一下。说起来,郑管事昨日回我,说是咱们家里以前常打交道的那个人牙子,正好到了江南来,人员上头的勾当他熟,已经荐了四个妥当的门子和两个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