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脖子和脑袋是歪的,手脚也用不上力,你说奇不奇怪?”中午吃饭的时候,毛晓萍把这当奇闻聊。清音嘴角淡淡的,“是挺奇怪的。”“我猜啊,大概是报应,她儿媳妇都子痫了她还不让住院,你看这不就让她也得高血压了嘛。”母子俩大闹外科病房的事,内科那边也知道了。“在你们那边大闹,来了咱们内科也不安分,一会儿嫌扎针扎疼了,一会儿说针水打多了咱们就是为了坑钱,一会儿又说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咱们医院就是想骗钱,把我气得哟,幸好不是我管的床,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喷她。”清音给她分了半个油饼,“消消气,以后遇到的奇葩只会更多。”要是每一个都这么气,那不用多久就乳腺增生甲状腺结节月经不调了。她记得自己刚实习的时候,就有同班男同学气不过,脱了白大褂跟家属打架,结果嘛,受罚的肯定是实习生,后来那男同学连毕业证都没要,转行了。她算是知道为啥江主任总是面无表情不愿多说话了,遇到这样的奇葩再好脾气的人也得暴走,但职业道德又约束着,不能真把人怎么着,一来二去干脆就选择做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呗。“听说产妇挺可怜的,遇上这样的老公和婆婆。”“这叫全员恶人,你是不知道……”清音也是吃瓜群众,也会八卦,产妇的情况她早就忍不住想要找人倾诉了。毛晓萍听得一愣一愣的,连手里的油饼都不香了。吃完中午饭,时间还有点早,俩人又沿着医院前的马路散步,一直散到消化得差不多再回科室。“小清你来一下。”江主任叫住她,“进出手术室穿脱手术衣学过没?”原主肯定没学过,但清音是受过正规科班教育的,点头。“走,跟我上手术。”其他学员听见,顿时向她投去“自求多福”的眼神,清音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胆子小的姑娘,医术再高明那也是中医,跟直面血淋淋的创口不一样,可千万别晕在手术台上啊。清音却立马精神一振,“好嘞!”上辈子一直做中医,工作后就没进过手术室,虽然不想做外科大夫,但能见见世面拓宽知识面她也不会拒绝。“这是一台慢性胰腺炎的手术,难度很大,时间预计很长,有什么不懂的多看多问……嗯,我是说下台以后再问。”江主任摸了摸鼻子,他一开始确实不看好这个实习生,总觉得秦振华把人交给他是有点别的意思,可这几天观察下来发现,这小女同志真的不错,理论基础扎实,动手能力也强。是可塑之才。清音乖乖听着,待听到“慢性胰腺炎”时一愣,“是18床吗?”江主任侧目,没想到她记性这么好,“对。”清音怎么可能没印象,这就是一直帮她说话的那位婶子啊!据科里护士说,婶子名叫冯春华,一辈子未婚,自然也无儿无女,但家庭条件貌似不错,工作也十分体面,为人很是正直,有护士被病人责骂她还会出来说公道话,有时候她下属给送来的水果糕点营养品,她都会分给医护人员,大家对她印象很好。她自己的病床前,总是干干净净,一点垃圾也不会有,就连打扫卫生的大姐都夸她。“主任我能问一下她的情况吗?”江主任叹口气,“慢性胰腺炎是一种不易根治的疾病,手术倒是不难,就是我怀疑她的情况或许比现在已知的更严重。”清音还想细问到底是怎么个严重法,江主任却被其他人叫住,她只能自己先去手术室换衣服。这年代还是肥皂刷手法,没有快速便捷的新型灭菌剂,先洗又刷又洗又擦的,最后还得酒精浸泡,至少二十分钟才完成洗手程序,之后手也不能下垂,必须保持拱手姿势,直到走进手术室。确认手术名称和时间医生病人信息都没错,这才开始想江主任的话。比已知的更严重,那会是什么病呢?正想着,传来一阵轮子“咕噜”声,冯春华被推进来,此时的她穿着条纹病号服,脸上也很淡定,还先跟清音打招呼,“小清医生,你来做江主任的助手吗?”“是的冯阿姨。”自从知道她未婚后,清音就不再叫她“婶子”,而是阿姨。“那敢情好,我在手术室还能有个熟人。”冯春华笑了笑,问护士自己能不能坐起来,护士也很喜欢她,心想江主任下来也还有好一会儿,麻醉还没开始,坐一会儿放松一下也没啥,就同意了。“小清是第一次上手术台吧,紧张吗?”清音老实的点点头,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她上辈子虽然穷苦过,但重活脏活爷爷都不让她干,连村里人杀猪杀鸡她都不敢去看,现在要在一边看着一个活人的肚子被剖开,她当然害怕。至于大学实习时见过的阑尾炎胆结石,已经全进步成腹腔镜手术,没有这种开腹手术来的刺激。“我也是第一次做手术,但我不紧张。”冯春华淡淡的笑笑,“我这一辈子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相信老天爷不会让我短命的。”她今年才刚44岁,确实很年轻。清音点点头,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顺着话头跟冯春华聊起来。原来,冯春华是建国后最早的一批大学生之一,学的还是化学专业,毕业后进了石兰省有名的化工单位,后来又因为专业技术过硬,被调到省城化工大学,一边担任授课老师,一边做新型材料研究,是实打实的高知人士。清音肃然起敬,她自己是理科生,知道化学有多难学,哪怕曾经是学霸,现在的她已经连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出来了,甚至她高中的化学老师还说过“女生就是学不好化学”的话,这样看来冯春华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冯阿姨您真厉害!”“嗐,这有啥,我这个领域优秀的同仁很多,我只能望其项背。”不过,清音也有个疑问,既然她多年以来都在省城工作,又有丰富的人脉资源,怎么会跑到区医院来做手术?可能是猜到她的疑问,冯春华笑笑:“我是东城区人,以前就是从县化工厂走出去的,再加上咱们县医院不是有江主任嘛,这在省内都是有名的,如果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去到哪儿都一样。”清音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吉利,“您肯定会好好的,到时候还要回学校教书育人呢。”冯春华笑笑,又似乎是没笑,清音有点拿不准。“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只是现在有个事想麻烦你。”看着护士出去准备东西,手术室里只有两个人,冯春华忽然面色严肃。清音也下意识的站直身子,“阿姨您说。”“我的行李放在床头的柜子里,里头有本书,书里夹着的东西,要是我下不了手术台,那东西就送你,我相信你心眼正。”清音心头一紧,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阿姨您别这么说,您肯定能好好的,这手术顶多一两个小时就做完了。”现在虽然还没有微创技术和腹腔镜,但即使开腹,一个慢性胰腺炎也用不了多久。冯春华点头,“我知道。”“就当我杞人忧天吧,我父母已经去世多年,也没有兄弟姐妹,手术签字还是单位出面,你说我还能交付给谁呢?”清音心头一酸,不忍她失望,“好。”冯春华这才舒服的躺下,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又聊了一些别的,很快护士和麻醉师进来,给她上麻醉,没多久就沉沉的睡着了。手术准备很简单,都是护士和另一位助手医师在做,清音不好插手,就在一旁看着。准备到一半,江主任也换好无菌服进来,在无影灯下,手术按部就班开始。清音不忍心看开腹过程,但人手不够,她必须拉钩,尤其是能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腹腔各种器官暴露在眼前,那画面……要不是强大的意志力,她能当场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