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却摇头,看向陈专家。陈专家目中精光一闪,收起眉宇间的和蔼,仿佛换了个人。陈庆芳是心多细的人啊,一下也看出不对劲来,“你俩咋回事,我说的不对吗?”清音以眼神问陈专家,见他无奈点头,这才说:“陈阿姨,其实从脉象上看,陈伯伯是有头痛病,但最严重的的部位不是太阳穴,而是枕后,也就是咱们俗称的后脑勺,还是稍微偏左一公分的位置。”陈庆芳张嘴,很是诧异。“陈伯伯您说我说的对吗?”陈专家靠回座位上,轻轻地“嗯”一声。显然,亲近如陈庆芳也不知道这个事,但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眶一红,没有说话。“继续说。”清音暗暗在心里松口气,看来自己诊对了,“您的头痛病,如果我没诊错的话,至今应该有二十到三十年之间,对吗?”陈专家点头,也不再掩饰,将疼痛的后脑勺在靠背上轻轻地摩擦着,似乎能缓解似的。“而且,您的头痛病,应该是有异物卡在那个位置,一直取不出来,导致情绪激动、劳累、天气变化的时候就会复发,对吗?”陈专家的眼睛倏然睁大,直直的盯着这个年轻女同志。是的,他在年轻时候确实受过一次很重的伤,就是26年前,在她推断的时间区间内,而且每次诱发的原因也是她说这几个,平时只要保证足够休息、情绪平稳、又不变天的话,也不会发作。可这个秘密,他可以确定,哪怕是说梦话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就连最亲近的庆芳同志都不知道他的困扰,小清又是怎么知道的?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都是默默忍受,实在受不了就吃止疼药,有时候为了赶任务,不眠不休几十个小时的时候,吃止疼药也没用,他就自己给自己打止疼针,倒是能缓解一会儿,但下一次发作的时候,却只会更猛。清音心里叹口气,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真佩服这样能忍的人,无论男女。如果没猜错的话,结合他们那个年代的情况,那块异物应该是碎弹片之类的,卡了整整26年,一般人早就被疼痛折磨疯了!她临床上见过很多疼痛病人,顾安是她见过最能忍痛的人,但那是急性疼痛,过了也就过了,不像陈专家的慢性疼痛,遥遥无期。他,不仅能瞒过身边最亲近的妻子,还能在疼痛折磨的这么多年里,头脑清晰、思维敏捷的坚守生产一线,且参与完成那样的国之重器研发,这是何等的毅力和忍耐力,又是什么样的信仰支持着他扛过来!陈庆芳捂着嘴,眼泪无声滑落,哽咽着说:“老头子,你……”陈专家拍拍她的肩,“庆芳同志,多大年纪的人了,别让小辈笑话。”陈庆芳生气,甩开他的手,“是不是就是那年,你为了救我……”原来,陈专家本来出身不错,家境优渥,小小年纪留洋r国,因天赋异禀,成绩优异获得留校资格,但是他不忍眼看国破家亡,更不愿为侵略自己母国的国家效力,毅然决然辞去岛国的高薪工作。但因为他的留日经历,在那个年代整个家族都容不下他,视他为耻辱,他只能离开京市,隐姓埋名到海城,在钢厂里做一名普通的工程师。表面上他只是一名家境优渥,有留洋经历的青年工程师,其实内地里他早就找到更高的信仰和追求,靠着流利的外语水平和在国外的留洋人脉,成为隐藏在纸醉金迷之下的,地下交通站中的一员。因为他的沟通联络,以及过硬的专业技术,后来在鬼子打算摧毁龙国重工业的时候也是他力挽狂澜。而陈庆芳当时是一名很优秀的大学生通讯员,不仅没因为他的留日经历而对他有偏见,还被他的高尚人品所折服,一来二去就互相吸引坠入了爱河。就在新龙国成立的两个月前,陈庆芳被逮捕关押在山城监狱,当时组织上准备营救工作,但因叛徒出卖,营救队伍全员被困,陈专家眼看约定好的时间已到却没收到信号,知道是队伍出事了,想到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再也见不到爱人,于是铤而走险,单枪匹马深入虎穴,救出了陈庆芳和跟她关押在一起的几个人。但他终究是技术人员,敌方的监狱也不是摆设,在营救途中还是受了好几处枪伤,其中最严重的的就是后脑勺上的贯穿伤,虽然及时进行了手术,但因技术条件有限,还有一块很小的弹片因为位置特殊,一直没能取出来。后来,俩人在红旗下宣誓结婚,全身心投入到新龙国的建设中来,陈庆芳没听他说后脑勺疼的事,就一直以为弹片影响不大,谁能想到他居然默默忍受了这么多年。自己这枕边人,真是失败!“你啊,要不是小清诊出来,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陈专家愧疚地低头,轻轻拍了拍她,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为了救她负伤还影响大半辈子,她得愧疚成什么样?这么骄傲的庆芳同志啊,他不希望她愧疚。清音也很是感动,原来革命伉俪还有这样感人的故事,但感动归感动,“陈伯伯您这两年的头痛病是不是有加重的趋势?”“嗯。”既然说开了,他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我也曾多方治疗过,但一直没什么效果。”清音点点头,这种异物想要彻底治愈只能取出来,但目前国内应该还没有这么高精尖的脑外科专家,搞不好还会连手术台都下不来,退一万步讲,即使能完好无缺的取出来,但已经被压迫的神经和脑组织,也不一定就能归位,可能会影响到记忆和思维能力。陈专家脑子里装着的东西,价值连城。“您最近是不是感觉眼睛昏花得特别厉害?”“对,我一直以为是年纪大了,视神经萎缩,难道也……”“是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弹片发生位移,应该是压迫到视神经了。”陈专家很爱读书,医学书籍也有所涉猎,“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治疗的话,我或许会有失明的风险?”清音点头,“也不是一定会发生,因为它还可能移动到非功能区。”可这样的侥幸,谁敢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那怎么办?咱们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专家,做手术吧!”陈庆芳急忙说。这就是清音不乐观的地方,“目前国内的脑外科技术恐怕很难。”她刚从外科年会回来,知道这种脑外科手术目前发展现状,给陈专家做这个手术的成功率非常低,普通人尚且不敢冒险,更何况陈专家的身份特殊,贡献突出。这风险,谁也冒不起。“国内没这样的专家,难道要找国外的吗?”陈庆芳摇头,老伴儿身份特殊,找国外专家这不就是把命交别人手里吗,这人还不知道是敌是友,不知道有没有披着狼皮。“吃药不行吗?”清音看向陈专家,“陈伯伯目前正在吃的止痛药剂量应该已经很大了……”再吃也没多大用,关键还不能一劳永逸。“那怎么办?老头子你说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你要是有个三……”清音忽然灵机一动,“也不是没有缓解的办法。”“哦?”“什么办法?”老两口异口同声,看向清音。“可以针灸,对于颅内异物,除了外科手术,其实针灸也能有一定的治疗作用。”陈庆芳奇怪,“扎针还能把异物扎出来?”“不是把异物扎出来,而是通过一定的手法将异物控制在不影响主要功能的区域内,既能止痛,又能防止异物移动造成的二次危害……同时,带着异物生存,在不影响寿命和生活工作的前提下,等以后条件成熟了,也可以进行手术摘除。”就像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一样,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世界上那么多种疾病,还有许多尚未被发现的未知疾病,真正能治愈的没多少,针灸疗法其实就是在“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