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叶子蔻挨打,她就可以幻想是那个与她敌对的女人在害怕颤抖地接受拳打脚踢。「……我不需要为了我妈妈的离家出走而负责吧?我希望你们可以把我视为独立的个体,我是我,她是她……」叶子蔻双手不安地交握,她心里还是怕,不过她知道自己必须替自己做些什么,她想试着勇敢起来,借着唐若谷给她的勇气,将记事本上记载的「勇气」化为实际——她想要让他们听到她的声音。叶子蔻勇敢抬头,与父亲和阿姨面对面,试图给他们最友善的笑容。「不要因为我是她的女儿,你们就将对她的仇视发泄到我身上,我……真的很努力想做个能让你们两个都真心喜欢的孩子,请给我机会,让我证明——」呕!瓷杯在地板上碎裂开来,里头盛满的淡褐液体溅开一整片的水渍。唐若谷执杯的长指还举在空中,看着杯子滑出指掌时,他有片刻的失神和怔忡。「你没睡饱吗?拿个杯子也拿不好。」恋曲咖啡店的老板随即拧了拖把过来,三两下将地板弄干净,瓷杯碎片则是由唐若谷收拾。「没有,只是突然有点心神不宁。」唐若谷拿面纸拭净裤管的水渍。「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昨夜通宵工作,所以才会不留神打破杯子。」而他,就是大清早被一通「我要喝水果茶」的电话给挖起来的苦命老板,现在才六点半不到呀!「……雨好像下了整整一夜。」唐若谷望着窗外,豆大的雨不停落下,滴滴答答地拍打屋檐,抬头瞧见的天空乌云密布,浓重得像随时都会压垮下来。「多下一点也好,不然水库缺水才更麻烦。」老板再拿了个瓷杯过来,这回也占个位子坐下。「你别因为天气不好就学人家伤春悲秋的,虽然你那张脸做起忧愁表情很合适,可是一想到你是个大男人,我还是会浑身起鸡皮疙瘩。」「谁说我在伤春悲秋了?」唐若谷替两人斟满水果茶,即使一个晚上没睡,他脸上仍看不到太多的倦意。「不然你用那什么眼神在看窗外下雨?」唐若谷支颐偏头,没看向老板调侃的脸。「觉得闷而已。」胸口……很不舒服,有些不安。「你的表情和那时的我真像!」老板豪气一掌,重重拍在唐若谷的背脊,差点打断他一排脊椎。「那时?」咳咳咳——「就是『她』跟我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的那个时候呀,我也时常看着天空掉眼泪,连一片枯叶飘落,我都可以哭上半天。」老板远眺雨景,幽幽一叹,也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人生陷入永远的冬季……「但是从你的脸上露出那种表情,实在看不出让人同情的美感。人的皮相,一生下来就定型了,请不要强求它做出它不擅长的神情好吗?」男人要哭出美丽本来就不太容易,何况是一个那么……呃……的男人。「反正我就是没有你美型,但是我的心很纤细的——」老板做出捧心状。如果不是唐若谷的家教好,他现在真想把含在嘴里的那口茶全喷在老板脸上,以彰显他的不敢苟同。「你那种情况叫失恋,和我天差地别,我现在可是很甜蜜的。」唐若谷优雅地交迭起长腿,取出丝绳将长发系束在脑后。「又还没追到女朋友,在甜蜜什么呀!」听起来真教人嫉妒。「谁规定要追到了才甜蜜?这种暧暧昧昧的感觉也很好呀。」酸酸甜甜才是正道,要是过甜只会让人觉得容易腻。「那是小毛头初恋才会有的好不好,都几岁的人了,还谈纯纯之恋?」「她是我的初恋没错呀。」老板大大惊讶,「不、不会吧?!你没交过女朋友?」唐若谷优雅地轻晃脑袋。「你长得这么漂亮,却没有女朋友?!」怎么可能?!「就是因为长得太漂亮了,所以没有女人敢要我。」男人还是帅比较吃香吧。「如果你是女人,你愿意和我交往吗?」他假设性地问。「门儿都没有,我找一个比自己美的男人做什么?打击我的自信心吗?!」老板没思考半秒钟,冲口而出。「就是啰。」「不过你的工作能接触到的美女那么多,我不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爱上过你,毕竟长久相处下来,还是能勉勉强强挖出你一两项优点吧?」所谓日久生情,不就是这样吗?唐若谷听到他这么说,漂亮的唇忍不住弯笑。「长久相处?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和任何人长久相处。」工作方面的接触,另当别论,但私底下,他几乎没有任何朋友,老板勉强算一个,但那可是老板努力了将近一年才换来的成果。「也对……原来是初恋,难怪我认识你到现在,没看过你对哪个女孩子这么特别的……她不介意你比她美吗?」「没问过,也许介意,也许不介意——」唐若谷没将这个问题挂在心上,他知道这根本不构成任何阻碍,叶子蔻不是以貌取人的女孩——无论他是美或是丑,都不是她决不决定接受他的重点。他从她眼中看到她对他的迷恋,但那不是迷恋他外貌的眼神,好几次他轻轻触碰着她的脸,她会像只猫儿依过来,他替她化妆时、那夜她在他床上熟睡时,她都是那么贪恋地依蹭着他的手,而他,也不禁流连在她脸上,用他的手指,用他的唇……玻璃窗外,蒙蒙雨街,玻璃窗内,反照出唐若谷想起叶子蔻一举一动之际,唇边漾满的温柔,就连街外匆匆避雨的身影,他都能看成是叶子蔻,想象那踉跄奔来、跌跌撞撞的狼狈身影是她——咦?!唐若谷倏地起身,从方才就微微泛紧的胸口在这一刻几乎要炸开,让他呼吸一窒。「咦?店、店长——」老板愕视唐若谷铁青着脸,冲向大雨倾盆的街道。叶子蔻睁不开眼,雨水完全阻挡住她的视线,即便想使尽力气撑起眼皮,更剧烈的痛楚却让她整张脸麻痹到发疼。她靠着嘴呼吸,嘴里满满尝到的全是冰冷雨水和腥咸血水,想抹去脸上的雨,却怎么也不敢去摸自己的脸颊,连雨水打在皮肤上都那么样的疼痛,换成是她的手,可能更加难以忍受……在雨声里,听到唐若谷的声音,她茫无头绪地找他,伸长着手,分不清东南西北,她呜咽地哭着,声音模糊地叫着他。在她摔跤之前,一双手臂牢牢从她身后抱住她——她嗅不到他的味道,只嗅到浓稠的血味,但她知道是他。「蔻子!你怎么连伞都不撑,雨那么大——」心疼的数落在叶子蔻抽噎地倒向他之时,全数哽在喉头,他浑身的血液也跟着冻结。天杀的……「有脑震荡现象,左肩轻微骨折,肋骨末端有裂痕,左大腿遭剪刀刺伤,失血情况还好,只是她那张脸……」唐虚怀——身为脑科兼外科再兼心理医师,顺便还兼牙科眼科骨科耳鼻喉科的密医——顿下句子,不是想吊人胃口,而是他在考虑,再讲下去,他弟弟会不会发狠翻桌?但接收到唐若谷扫来的催促眼神,他只好继续尽主治医生及哥哥之责,完整且不隐瞒地托出实情。「她的鼻梁被打断,右颧骨碎裂,上颚骨严重骨折,上下牙齿总共被打断十一颗,恐怕要靠整型手术才有可能恢复原有的模样。」唐虚怀拦下唐若谷,摇摇头。「弟,别进去看,她的情况很糟糕,尤其是护士替她擦掉满脸血水之后……」根本是惨不忍睹了,如果连他都这么觉得,何况是他老弟?他是第一次看到唐若谷如此粗鲁地踹开他的密医诊所大门,全身湿淋淋的像跳进淡水河去打滚一圈,双臂间的长外套底下包裹着一个近乎毁容的女人。唐若谷身上还滴淌着雨水,长发此时散乱地贴在他的手臂和胸口,脸色苍白——即使他是一路抱着叶子蔻冲上楼,脸上也不见半点劳动过后的红润。他紧盯着加护病房的门扉,直挺挺站着,教人猜不出他下一秒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