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婉是在第二天出院的。
她裹紧大衣踏进傅公馆的大门,冬天的园林显得端肃规整,面前的这栋洋楼仍旧宽敞恢弘华丽精致。
进了客厅,却不见往常佣人们捧着东西来来往往的热闹。
她独自站了片刻,忽然听见隔壁传来打麻将的声音。
大约是傅太太和二嫂她们,约了京中的贵妇小姐打牌。
“阿嚏!”
沙发上响起打喷嚏的声音。
沈绣婉望去,负责在厨房打杂的李妈子大大咧咧地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傅太太往常最喜欢的那张羊绒毯子,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还扔着几个烟头。
她蹙眉:“李妈?”
李妈像是没料到这个时间段居然还有人在客厅活动,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手足无措地赔起笑脸。
她尴尬地抿了抿鬓角的碎发:“三,三少奶奶回来了……瞧我,刚刚干活儿累着了,这才不小心睡了过去!求您见谅,可千万别告诉太太!”
沈绣婉没拆穿她。
她慢慢仰起头,傅公馆的洋楼是穹顶设计,垂落的巨型水晶吊灯格外璀璨华丽。
可她于这奢靡之中,嗅到了一丝掩藏不住的冰冷颓败。
云珠出国了,大嫂带着孩子离婚了。
大哥二哥不务正业,太太和二嫂只知道约人打牌。
偌大的洋楼,竟像是空空荡荡。
梅香抱着换洗的枕套下楼,这才注意到她,惊喜地小跑过来:“三少奶奶,您出院了?!您有没有吃饭,我叫厨房给您做两道菜!”
“我吃过了才回来的。”沈绣婉轻声,“家里现在怎么样??”
梅香脸上流露出一丝犹豫。
她一边陪沈绣婉上楼,一边道:“您听听这洗麻将的声音,自打大少奶奶走了,太太和二少奶奶每天下午和晚上都要在家里组织牌局,一打就是好几个小时。
“大少爷也不着家了,听说还在和那位方小姐厮混,人家爸妈坐火车来燕京了,要他对方小姐负责。二少爷说是每天去政府工作,可我听白家的同乡小姐妹说,他私底下又开始赌钱,赔了不少进去,太太生怕总帅知道二少爷的烂账,自己偷偷拿嫁妆贴补了他!”
沈绣婉沉默地推门进房。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傅家是何等显赫的人家,没想到才七年过去,就成了这副模样,就像是傅太太那张珍贵的羊绒地毯沾满了厨房里的油污。
梅香拽了拽自己的两根辫子,压低声音:“三少奶奶,三爷今天回家过夜吗?你们夫妻这么久没聚了,该想办法聚一聚了!外面的人都说三爷在外面有了新人,我是不相信的!三爷那样的人品,虽然从前爱玩了些,但自打您生了霜霜小姐,他也算是收了心,他怎么会有别的女人呢?”
沈绣婉低头,想起傅金城和周词白,不禁轻轻笑了笑。
她坐到沙发上:“你和你那位未婚夫怎么样了?”
“嗐,常哥这几年在老家做生意,算是小有起色,现在已经有自己的铺面了!”提起心上人,梅香的口吻变得活泼骄傲,“他写信给我,让我辞了这里的差事,回家和他结婚去。可我舍不得霜霜小姐,总想着再照顾她两年。”
“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的青春最禁不得蹉跎,过完年,你就回老家结婚吧。”沈绣婉从包里取出皮夹子,抽出五百块钱塞给梅香,“梅香,这几年,多谢你照顾我和霜霜,这笔钱算是我送给你的嫁妆。”
梅香愣住:“三少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绣婉望了望这个华丽的房间。
她脸上的表情很温柔:“我也要走了。”
是夜。
沈绣婉出院回家的第一天,傅金城到底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