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你足指导那女孩数学,还是指导别的?思?」父亲的声音相较於平日的冷肃,显得温而轻淡,漫不经心。梅惟一愕之後脸色微白,垂首瞪著地面不语。「难怪你要隐瞒了。你那老师也很有趣,让你们孤男寡女放学後留在没人的教室里独处,还安了个这么冠冕堂皇的名义。他是真相信你,还是在凑合自己的学生?」「……只不过足接了吻而已。」梅宸罡步伐戛然而止。「只不过……什么?」「现在连小学生都会谈恋爱,我已经是高中生了,交个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吧?况且,学校也没禁止学生彼此交往。」梅宸罡缓缓侧过眸,目不转睛看著儿子垂落在眼睫上的发。「刚才的话再说一次。声音太小了,爸没听清楚。」「我的声量很正常。」「我没听见。头拾起来,再说一次。」「好。」梅惟深吸口气,迎上父亲视线。「我说……」「住口,惟。」梅宸罡忽然掉回眼,拿出手机按了数下。「……喂?沈司机,是我。我临时有事走不开,你马上出门,去学校把老大接回家。」什么?梅惟一阵错愕,瞪著那轻握机体放在耳侧的五只修长手指,覆著齐整墨黑短发的後脑勺,这世上最适合亚曼尼订制西装的宽阔挺直肩背……爸在说什么?他明明在这啊!「不要跟上来。」冷淡不耐烦的语气,像是在隐忍著什么。梅惟一僵,依言停步,愣看著那朝前疾行始终不曾回头的男人,很快的拉开他们之间距离,很快的自他眼前消失。十二月的台北已是寒意浓重。他动也不动站在原地,直到沈司机惊讶的叫喊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看了看四周,吓了一跳。大概是昼短夜长的关系吧?不知何时,天色早巳全黑,他竟然……都没察觉。其实,那些都是女孩的论调,并不是他的真心话。只是面对突然变得无理的父亲,不知怎地,就这样脱口而出……「奇怪,爸去哪了?手机也打不通。」梅帛宁放下电话,坐回餐桌前。「……喂!爸接你回来时,有说他今晚不在家吃饭吗?」梅惟摇摇头。「刚才是沈司机载我回来的。爸他好像……临时有事。」「临时有事?爸早上还说今天杨婆会回来,要我早点结束社团返家的,怎么反倒是他不见人影?」难得孙妈和杨婆两人各展厨艺,作出这么-大桌菜说。「没关系,先生大概有事在忙。」杨婆疴凄著身子慢慢走过来,端上最後一道饭後甜点。「既然这样,少爷就先用吧,以免饭菜凉了。」「好吧。那杨婆你也坐下来一道吃啊!今天你可是主角。」「多谢少爷。只是我老人家心脏不好,医生交代只能吃清淡的东西,等会儿我自己喝点粥就好。少爷,还需不需要再切点水果?」「够了够了!快下去休息。」梅帛宁挥挥手。「年纪大了身体要保重,别太劳累,还有,赶快再多请几个人来帮忙吧!」「少爷放心,这我会尽快安排。」杨婆点点头,躬身退下。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朝梅惟那边瞧去一眼,彷佛在那座位上的只是一团空气。梅帛宁看了看对面沉默扒饭的闷家伙,耸肩,也跟著举箸吃将起来。当夜,两个酒足饭饱的少年没进道场,而是窝在客厅电视前打了数小时的格斗游戏。梅惟全无经验加上心不在焉,一整晚都处於挨打状态。过了十一点,腹部的饱胀感终於消退大半,已经耽误平日睡眠时间的梅帛宁於是起身进房。梅惟对著萤幕又恍恍惚惚的按了一小时按键,才关机并熄掉全部灯火,摸黑走上二楼。洗完澡躺上床时,他依稀听见楼下大厅的钟声敲了一下。他闭起眼,开始数羊,想像它们一只只的跳过栅栏……当两下钟声响起时,他叹息,睁开眼来。今晚大概别想睡了,去画室吧……念头才动,细微的异声便隐约钻人他耳里。门板阖起的撞击轻响。心猛地一抽,梅惟整个人霍然坐起,汗冒了满额。喀、喀、喀、喀……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优雅,却稳健不再。他彷佛依附於那双足上,在脑里细致描绘著,那人略显沉重凌乱的轨迹。慢慢的越过玄关,换了室内拖鞋踏上大厅厚毯,然後步人厨房……再无声息。他还以为爸要彻夜不归了。就这样埋藏起恐惧,装成若无其事的去道个歉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只要说声对不起,一切就能重回到以前……梅惟悄悄下楼,来到厨房门外,局促的窥视里头正持著水杯静立的身影。西装外套褪下来随意挽在手上,没有领带束缚的领口,敞开至胸骨下缘,起皱的衬衫和卷至手臂的衣袖,散落额前的黑发。父亲陌生的样貌令他有些怔忡,不禁微张嘴傻傻的看著。「不要只穿睡衣就下来。」梅宸罡淡淡掠来一眼,长睫很快又垂下,将杯中水啜饮而尽。梅惟闻言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仅著一件单薄睡衣。难怪他觉得冷。「穿上。」梅宸罡将外套抛给他,高大的身躯越过他走出厨房。梅惟慌忙接住,正想道谢,忽然一股幽微的暗香在身固化了开来。香水味……?属於成熟领域的妩媚香气,自从他离开那问公寓,就几乎不曾再闻到过。当然,这味道和韩斯梵身上的不同。但,他知道发生了一样的事。他几乎傻了。从来……不曾想像过……「怎么了?快点披了衣服上楼睡觉。」「不……不用了,我不觉得很冷。爸,还是还给你好了。」梅宸罡接过儿子硬塞回来的外套,若有所思盯著他垂落的发心。「不用想太多,我没有再婚打算。」梅惟浑身一震,抬起头瞠视神情平淡的父亲。「你很介意?独身男人,有那方面需求也是很正常的吧。我……不是圣人。」梅惟只能看著父亲,说不出一句话。不知缘由的胸闷……「抱歉,爸收回今天下午说的话。你十七岁,已经算大人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以後你想怎样都没关系,爸不会再管。」梅惟还是没办法答腔。他不是打算要来道歉的吗,怎么先被父亲说去了?「下个学期,爸就会回日本。」什么?「现在还来得及,惟。」梅宸罡闭眸揉了揉眉心。「原来从一开始,我就错了。而且,一错再错。」父亲吊诡的连说三个「错」字,梅惟却已听不入耳。回日本……爸又要回日本了……他的脑里只充塞著这句话。「不要……去……」胸口又闷又酸。呼吸困难。心脏已不在它原本的位置上,急速向下沉沦。他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不成调的低哑声音,恳求那人不要这么残忍。「惟,你究竟是真不懂呢,还是在装傻?」梅宸罡背过身,环视一室精心布置。「放心,你还足可以继续在这个家待下去。它永远都是属於你的。该走的人……是我。」「不要……」「睡吧,惟。」以淡漠粉饰一切的男人额角地一抽,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他取下眼镜朝柜上搁去,转身直往道场。当梅宸罡换好道服,推开绘著梅花图腾的日式纸门,便看见少年仍身著睡衣,独自静跪於杨榻米上。「梅惟。」他低唤,沉冷的声音终於克制不住怒气。;「请比一场。」梅惟站起,躬身朝父亲行了个礼。「如果我赢了……」「那定不可能的。」梅宸罡冷冷打断。「况且,我也拒绝和你打。」梅惟垂著头,捏紧了睡衣的下摆。「那爸……要我怎么做……」「怎么做?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梅宸罡忽然用手覆住脸,掩盖其上进开的一小道裂痕。这张面具跟随他许久,早巳破旧不堪,而今晚的它,似乎又格外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