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直到外头天色都暗了,一直站在书案前的余丹波并没有任何动作,而埋首书册坐的玄玉,从头至尾,也没有开口说上半句话,就只是一径地看书。在文库内的烛光愈来愈暗时,余丹波看了看四下,随后再去点上数根蜡烛,并顺道也替玄玉案上快烧尽的腊烛换上一盏,默然的玄玉头连抬也没抬,只是继续翻阅着书册,直到终于看完,这才合上书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在玄玉走过书案前时,他朝自始至终都无言随侍在侧的余丹波丢下一句话。“叨扰了。”不自觉紧蹙着眉心的余丹波,边聆听着他离去的步伐,边转过身来跟上他恭送,但走未几步,走在前头的玄玉却蓦地停下了脚步。“对了。”他回过头来,一手指着方才的书案,“那玩意,你考虑考虑。”带着点纳闷,余丹波照着他的意思踱回书案前,低首一看,发现案上,有块由和阗白玉所雕的一只白虎佩印,他回眸看了玄玉一眼,在心中频频思索着馈赠此玉之意。听洛阳官员说,圣上所诞的五名皇子中,跟下最能为圣上分劳担忧的两名皇子,就是太子灵恩与齐王玄玉。据闻,太子在受策封之时,得一块由圣上所赐的苍龙翡玉,齐王玄玉,则是在赴任洛阳时,受了一块白虎美玉。这二玉,除了代表这两名皇子殊贵的身份外,同时也意喻着他们所肩负的重担。见他迟迟没有收下,玄玉轻声开口。“若是愿意,就收下,若不愿,就扔了它吧。”因为礼重,故而不敢轻易受礼的余丹波,听了他的话后,不但明白了他今日亲临文库的原因,同时也明白了他的这番话,究竟是在暗示些什么。表情丝毫未变的余丹波,回过身来,两目准确地对上他的。“余氏一族不再为国涉足沙场。”“我知道。”早有准备的玄玉,微微一哂,“我来这,不是要你为国,而是为我。”因他的话,余丹波顿怔了半晌。信步踱至他面前的玄玉,笑挑着眉问:“告诉我,太守康定宴,还是你眼中的一粒沙吗?”气息猛然一窒的余丹波,神色霎显冷淡,并同时在他们之问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卑职不懂王爷在说什。”玄玉却瞬也不瞬地看进他的眸底,“你眼中的那粒沙,我可帮你取出来,因为你的那粒沙,同时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沉默,静静悬岩在他俩人之间。不可否认的,余丹波是有些意外,但在想起先父的遗训,以及再次迎上玄玉那双别有所图的双眼后,硬是捺住性子的他,选择继续保持缄默,不给他一个应允,也未给个拒绝。“愿不愿把握这机会,就看你了。”知道他要考虑的玄玉,并不想逼他太紧,玄玉偏首看了案上的那块玉后,笑转过身,大跨步地朝文库大门走去。当文库的大门再度开启,夜风自敞开的大门缓缓流泄了进来,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感觉那分冰凉深沁人肺腑。在门外远处,玄玉离去的身影渐走渐远,看着玄玉挺直了背脊的昂扬背影,他犹疑地转过身,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案上的白玉。大业殿总管大堂上。河南府郡令程兆翼,正在堂上向齐王玄玉呈报河南府开春后,头一桩遇上的麻烦事。“河南府近来出现流寇,流寇十万人有余,四窜扰乱民安。”坐在堂案上趵玄玉,在聆听程兆翼的禀报之余,手巾的笔一刻也没停过,不断批阅着春后就开始累积公摺。忙里分心的他淡淡地问:“这批流寇是打哪来的?”“回王爷,这批流寇,原是在河南府外州郡一带走动的散寇,近来散寇来了个寇王将众散寇化零为整,并集结成军后,开始成群在河南府内打劫行抢。”“河南府派兵剿寇了吗?”玄玉手中的笔停了一会,复而又再继续挥毫。忧心忡忡的程兆翼,愈是禀报,脸色愈是惨淡,“回王爷,河南府守军在当今圣上登基后,已被兵部撤回至长安大半,加上流寇行动范围不定,时而分批齐袭,时而分散出击,以河南府守军军力,实是应接不暇。”“既是兵力不足,何不就借调洛阳城守军支援?”将一批已批毕的摺子交给站在一旁的堂旭后,玄玉说着说着又再挪来案上的另一批公摺,取来一本公摺后又继续批阅。“这……”面有窘色的程兆翼,为难地看了站在堂上另一侧的康定宴一眼。久等不到下文,埋首案内的玄玉缓缓抬起头来,先是瞧了瞧已在暗地里和康定宴翻了脸,在洛阳城中分为两势,成为其中一势的程兆翼,再心里有数地睨向凉凉看戏的康定宴。他搁下手中之笔,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扫向不在乎有人背叛的康定宴。“康大人,你可有拨派洛阳城守军援助河南府?”康定宴躬身一揖,“回王爷,洛阳城不拨兵援助其他郡县。”“哦?”他绕高了两眉,“此话何解?”“洛阳守军之职,乃守卫辖地洛阳城内外,它地,则与洛阳无关。”将下颌扬得老高的康定宴,话里,摆明了就是不愿插手帮忙。早知会有此一答的玄玉,笑笑地问:“如此说来,太守的意思是撇手不管喽?”“卑职不敢。”“你当然不敢。”又在这种节骨眼上头耍花样,也好,这回就让他在一旁看戏。“王爷,那此事……”眼看玄玉竟就这样由着康定宴去,大惊失色的程兆翼苦着一张脸。“河南府与洛阳城,同属本王治下,因此流寇扰民一事,本王自然得一力承担。”再次拿起笔的玄玉,边说边又拿来一本摺子,“明日本王会派人将此事加急启奏圣上,得圣上动兵铜鱼后,本王将率亲卫进驻河南府永嘉轩辕营,并命楚郡王自长安带来他手下的兵力相助,至于河南府那方面,就请程大人派河南府守军支援。”“王爷,难道你要亲自率兵剿寇?”两跟倏然一亮的程兆翼有些愕然,同时,也有些怀疑年纪尚轻的他的领兵能力,是否能担此剿寇之任。“对。”程兆翼的两眉皱得更深,“但……”“若无它事,今日就到此为止。”下了决定后,不想多言的玄玉,抬手朝堂上的众官示意退下。乐见如此的康定宴,立即躬身告退,同时也带走了堂上一半的官员,而还想说些什么的程兆翼,在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玄玉改变心意后,揪眉垂首地也带着另一半的官员退出堂外。在他们走后,处在内堂里的顾长空与符青峰,飞快地自内堂走出,在顾长空的眼底,有着掩不住的兴奋。“都听见了?”没有抬首的玄玉,只是朝底下轻问。“我这就去打点一下,待会就回长安。”急着建功的顾长空,大声对他说完后,就踩着急忙的步子往堂外走去。与顾长空相较之下,脸上带点犹豫的符青峰,则是相当不解地望着堂案上的玄玉。“符青峰。”终于将公务告一个段落的玄玉,思索了一会后,抬首问向他,“你手下有多少可用之人?”“廿座山头,二万人。”他马上作出决定,“召齐他们,两日内进驻永嘉守军驻地轩辕营。”符青峰不得不提醒他,“王爷,他们可都是山贼哪。”叫那批素来被官兵追着跑的山贼们,助官府一臂之力?他是忘了这两方原是水火不容的人马,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弄清楚状况?“但你不是山贼。”玄玉理所当然地瞥他一眼,“你既非山贼,那么你手底下的人,就只是你的属兵不是吗?”符青峰紧皱着眉心,“我……不是山贼?”“你是我朝的将军。”玄玉懒洋洋地把他的底细抖出来之余,还不忘叮咛他,“记住,带他们进轩辕营之前,别忘了把你的将军顶戴给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