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的余辉蔓延了整片西天,炫目灿眼的霞彩盈满一室,逆着光,袁天印走至案前,直视着背对着他坐在案内的玄玉,透过迎风摇曳的树影叶迹,瑰亮的霞光在玄玉的衣裳上显得忽明忽暗。与三年前得知素节南嫁相比起来,此番得知素节的死讯,表面上看来,玄玉似已不再有三年前的心痛与激动,可袁天印知道,玄玉会如此,不只是要做给他看,同时也是要做给玄玉他自己看。“王爷。”他试着让声调与往常无异,“明日早朝,王爷须马上自请攻南。”默然坐在案内瞧着窗外片片纷飞,有若黄色彩蝶篮银杏,玄玉没有回答。袁天印又再加上一句,“余丹波先前即已派人来报、轩辕营三军枕戈待旦。”好一阵子过去,无音,仍是房内惟一的声音,久久、沉寂在案坐的玄玉终于出声,但那音调,却是黯哑难分。“乐浪……”袁天印走至他的身旁,低首看着面无表情,只是两目直望着窗外庭院的他。“乐浪……还活着吗?”玄玉的黑眸止定在院中遍植的银杏上。在萧瑟的西风又再度吹拂至玄玉身上时,袁天印边说边替他合上窗扇,“有余丹波陪在他身旁,王爷请放心。”窗扇一合,所有堆积在玄玉眼帘前的前尘往事,在刹那间全遭摒弃至远不可及的天边,默然凝视着窗纸的玄玉,眼眸没有丝毫的浮动,这让把一切看在眼竖的袁天印,更是不知该夸、还是该劝,仿佛在这一刻,无论再怎么说或是再抚慰些什么,都是错。“袁某先去为王爷拟摺,待摺子拟好了,在上朝前再送来给王爷过目。”逼自己着眼于大局的袁天印,只好专注于待办的公事上。“嗯。”一动也未动的玄玉只是轻声应着。注意到他始终紧握成拳的双掌后,袁天印怔了怔,而后不发一语地退出门外。当袁天印退出门外,独坐案内的玄玉缓慢地低首,静静凝视着地板上,那一滴滴自他学指间渗落的血印。痛过之后,是麻木。在获知素节的死讯至今,脑际空荡,眼眶干涸,丝毫泪意也无法积蓄,在这与昨日眷恋作别的时刻,他突然明白,人人足下一步步踏来曲曲折折的路途上,无人圆满,只因那路上残缺的原本就不是人生,而是命运。自古以来,英雄豪杰不落泪,那是因为无泪可流,也不可流。哀怒悲喜湿衣襟,皆只是烟云过眼,岁月一冲,再大的心伤也终会了无痕迹。而他,虽不是英雄,却也无法落泪,因此,只能淌血。不早朝已有多年的南国,这日清早,奉太子令而聚在议事殿上的众朝臣,散乱地罗列在殿上,交头接耳、低声议谈。等得心急的南国宰相司马晃,在派去的朝议郎一奔进殿内时,忙迎向他。“怎么样?”“杨国使节今早已自渡口渡江撤回杨国,我国派去的使臣,皆被挡拒在江上无法登岸。”朝议郎一开口,所告知的又是让司马晃两眉再次深拧的坏消息。忧心焦急的司马晃不住地挥着手,“再派,再派人去!”“是……”司马晃回过头来,朝另一个派去的人问:“圣上怎么说?“正议大夫不住垂下头来,“圣上……仍不知情。”“怎还是不知情?”司马晃忍不住更为光火,“难道你没命人把消息送去吗?”出了这等大事,圣上竟未知情?底下的人都干什么去了?“送是送了,但……”正议大夫也是有苦难言,“但圣上仍在殊贵妃宫内。”殊贵妃这三字一出口,当下一殿的吵杂顿时沉淀了下来,人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是眼中藏忿,就是莫可奈何地咬着唇不出声,只因众人皆知,只要圣上一入了殊贵妃的兰沁宫内,任何家国大事、紧要军机皆别想进去,更别想被殊贵妃朦了眼、堵了耳的圣上,会舍得自温暖馨香的绮罗帐里踏出半步。远站在殿上的太子玉权,两手背在身后,默然地静站在殿上背对着一殿沉默的朝中众臣,两眼直视着高悬在殿上,以金银丝线密绣而出的南国疆域图。“依我看,不如……咱们就派人亲赴杨国解释一番如何?”光禄大夫迟疑地提出看似可行之计。司马晃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派谁去?”就连他们南国的使臣都被强行遣回国了,痛失爱女的建羽皇帝,更是扬言这等国仇家恨他杨国绝不轻易罢休,他们杨国,压根就不打算给他们解释的机会。“这……”光禄大夫也被他给考倒了,一时之间还真检不出半个够分量,能够站在建羽皇帝面前解释的人选。“若是殿下亲临长安向建羽皇帝解释昵?”一愁莫展中,挤站在群臣中的通议大夫终于出了声。众人顿时双眼一亮,认为这的确是可行之计,但就在此时,玉权低沉的反驳,却自殿上缓缓传来。“我这一去,就将有去无回。”“殿下……”众人忙不迭地看向转过身来步下阶的他。走至他们面前站定后,玉权徐声道出,“太子妃素节,原本就是建羽皇帝安排至南国的死间,因此无论我国如何证明清白,建羽皇帝皆不会予以理会,他杨国,正是想借素节之死渡江攻我南国。倘若此时我再踏上东国国土半步,那就正好趁了他们的心意。”“什么……”在场有些仍不知杨国嫁女谜底的朝臣们,万分错愕地张大了嘴。玉权朝旁一唤,"司马大人。”“臣在。”“不需再派使节至杨国解释,改派内间探得杨国动况,杨国若是动员一兵一卒,我要立即知情。”素节已死就是覆水难收,他杨国绝不可能错失这个攻南的借口而他南国更不可能妄想杨国不兴兵武,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堂堂正正地面对。“是……”实是不想见到两国干戈相见的司马晃,也只能咬着牙应道。甚是反战的太中大夫却不同意。“殿下,若是如此,那么南杨两国岂非一战不可?”想他南国,自建国以来便谨遵太祖皇帝之命,休养百姓生息、富庶国计民生,非若有亡国灭族之危,绝不轻言战。“确是如此。”玉权横过眼,冷淡地瞧着这个食古不化的愚臣。“殿下是否忘了,圣上会让殿下与杨国长公主联姻,无非就是想以此法维系两国和平,多年来,圣上力反战端,如今殿下怎能——”在话里教训起玉权的太中大夫,连话都未说完,就被玉权狠狠一瞪,吓得连忙收声住口。“力反战端?”玉权冷眯着眼,厉声喝问,“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如此天真?”“臣……”太中大夫先前的气势立即烟消云散。“我问你,我国与杨国之疆域多寡,你可有数?”一步步朝他走去的玉权,眼神凶煞得像头要噬人的猛虎。“天下,一分为二……”拱看手回覆的太中大夫,屈缩着身子,怯怯应声。一声的质问,宛如惊雷再次打在他的头顶上,“我再问你,我国与杨国军力相比,何者为多?”"这……”“杨国军容远远胜于我南国,告诉我,一味反战,就得保太平吗?不兴战端,就得保江山?还是你会痴愚的认为,建羽皇帝会甘让天下一分为二,无丝毫并吞一统的野心?”玉权更是咄咄逼人,“建羽皇帝联姻的目的在并吞南国,兵入丹阳灭我宗室、毁我家园,难道这点现下你还不明白?”被吼得面无血色的太中大夫,低垂着头,声音紧含在口里,不敢再妄进任何言。经玉权一吼,原本只愁着会与杨国结下梁子的殿中众阻,也恍如遭五雷轰顶般自梦中醒来,认清了今日之事,并不只是误不误会等小事,而是攸关家国亡存的重大祸事,殿中面面相觑的众臣,莫不紧张了起来,霎时殿中一片六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