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片段交织的言语,在他脑中混搅成一团后沉淀了下来,静看着德龄的侧脸,他不禁开始相信起军中流传着的一句话。战争能逼迫人成长。「你听着。」准备离营的德龄,在离开前回首慎重向他叮咛,「你要用何人,只消知会本王一声即可,只要你能打点好伏羲营,本王不过问任何琐事,亦不问你用的是何手段,本王只要求你一事。」「何事?」他赶忙打起精神。「日后若再遇战事,必定得让你手中的伏羲营军员存活下去。」德龄一掌重按着他的肩头,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他,「千万,别再出现另一个以死断后的韦将军,别让那些信任你的人死在你手中。」看淡官僚体制,从不指望上位者能对他说出这番话的狄万岁,默然了好一会,随后他起誓性地向德龄拱手。「遵命。」命人送德龄出营后,狄万岁独自在校场上站了许久,随后他招来副官命副官率队之后,大步走向军牢。「开门。」在牢官迎向突然造访的他时,他不理会地直走至地底下的牢房里,站在牢门前吩咐。「但……」牢官不确定地看看里头所关,无一日不想冲出去的俘兵,再看向带了大批人前来的他。他厉瞪一眼,随即让深明他骨子里是德龄亲点的伏羲营统帅的牢官速开牢门。当牢门开启的同时,站在狄万岁身后的小队人马亦同时拔出陌刀对准牢门,而里头手脚皆上铐的俘兵们,则是纷纷起身聚站在门前。老早就不想再与这些软硬不吃的南国残军再周旋下去,狄万岁选择在今日快刀斩乱麻。他扫视着眼前众人,「这是我最后一回告诉你们,你们可以选择与盛长渊一般为国尽忠,亦可选择为了你们身后一家老小,以及丹阳城的百姓们积极的活下去。」还以为他这回有什么新花招的众人,不以为然地哼了哼。狄万岁往后站了一步,自门前让出一条路来,「现下本将给你们两条路,一是留在伏羲营为信王效力,二是踏出此门离开采石,为了你们前南国继续追寻复国大业。」当下立即有人不信邪地举步上前准备踏出去。狄万岁冷声提醒,「但本将要告诉你们,只要谁有心复国,谁就是我杨国之敌,就是我亲刃的目标。不仅如此,身为军人,就该有与同袍共患难的准备,谁若是弃同袍性命不顾敢踏出门一步,我定让他的同袍与他同生共死。」本欲踏出牢门的执金吾马上止步,忿忿转首瞪向以身后众人性命相胁的他。「南国早已不复存在,如今整座山河已是我杨国的天下。」狄万岁丝毫不掩眼中的忿意,「今日我若让你们再次为国添乱造反,那就是对不住好不容易才盼到战火消熄的百姓,为了百姓,杀了你们,我不会有悔更不会心软!」听他话里全都拿百姓二字来压他们,总觉得狄万岁是存心要让他们有愧的执金吾,并不想辩解什么,只是冷声淡道。「忠臣不事二主。」狄万岁嘲弄地问:「当尧光皇帝在长安醉生梦死之时,他可还会记得你们这班愚忠的臣子?」「太子殿下他──」知道抬出尧光是自取其辱后,执金吾随即再提出令他们念念不忘的另一人。「玉权早已是一坏黄土。」狄万岁迅速截断他的话,末了还看不起地把话掷回他的脸上,「对个死人效忠?你们可真对得起只想好好过日子的百姓。」气涨着脸的执金吾,在想踏出牢门时,却遭身后的同袍给拉回牢门里。狄万岁朝身后弹弹指后,对眼前一众大喝。「要继续为死人当忠臣者,那就别只是光说不练,尽节吧!」霎时数柄陌刀齐扔向牢里,在顶上牢窗外的朝阳照射下,将一室映照得亮晃晃,被他此举怔住的众人,难以相信地瞧着一地的陌刀。他不耐地问:「还不动手?」执金吾快速弯身拾起一柄陌刀,在举刀欲冲向狄万岁之时,狄万岁身后的副官立即率众将更多的陌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动弹不得的执金吾,看着狄万岁走上前来,一手拿去他手中的陌刀后,改将陌刀搁贴在他的面颊上。「杀你,容易。」狄万岁老实地告诉他,至今他们仍能保留一命的原因,「对于你们这班不降之臣,我大可不必理会你们的固执与痴愚,直接杀了你们免留后患,但信王却坚持要招降你们并留你们一命。」「信王?」「当你们在此地死守着愚忠大梦之时,你们可知,你们家中老小,是何人所奉所养?是何人为你们安家?」狄万岁一把扯过他,「是信王!是信王代你们养活你们的家人,是信王为他们修屋、替他们送米!」愕张着眼的执金吾,错楞了半晌后,喃声在嘴边说着。「我不信……」狄万岁使劲将他甩回牢内,「不信我可以让他们亲口告诉你!」被同袍扶起的执金吾,一手抹去颊上被划出来的血痕,两目直直地望向他。「你无法取代盛将军的……」「取代?」狄万岁冷淡地道,「我是要超越他。」一室寂然中,执金吾看不清背对着朝阳的狄万岁的脸庞。「日久见人心。」他沉稳的声音,徐徐在牢中回响,「我可以等,而你们,也给我张大了眼睛等着瞧!」绛阳,轩辕营。为整合九江兵力,已与乐浪和燕子楼分头行事的余丹波,这日刚自九江城回营,在回自己的大帐办公前,他顺道走了一趟校场,去看看当初那些主动或被动分配到他麾下的新兵和前南国旧员。校场上,奉命代为操训的顾长空,虽说看着那票光是练拉弓,就练了十来日的新兵是满腹的同情,但余丹波既已下令,他也只能无情地照办。当列队中又有人将含恨的目光射向他来时,他叹了口气。「别瞪了,我也同你们一样都受过这种罪,想当年光是练拉弓,我可是一拉就拉了半年之久,更别说练箭也练了大半年,瞧瞧你们,才几日就熬不住?」在要求箭技必须精准的余丹波手底下做事,本来就要有平日会有拉不完的弓的心理准备。列中的袁衡不满地问:「我们究竟还要再练多久?」太瞧不起人了,居然叫他们练拉弓?那个姓余的简直全把他们当成新兵看!顾长空尚未回答,一道看戏的声音立即代答。「练到你们能够百步穿杨为止。」连拉了数日的战弓,拉到不满情绪已高涨至顶点的众人,在余丹波一现身后,皆义愤填膺地握紧了手中的战弓将它转向,并努力克制住那只欲往身后箭袋拿箭的手。将他们面上表情,及手边的举动都看在眼底的余丹波,饶有兴致地扬起两眉。「怎么,恨我?」完全知道自己是众人憎恨对象的他,还刻意扬高了嘴角,冷声笑问。眼看恶性不改的余丹波又摆出那副欠揍的模样,总是得在他身后收烂摊子的顾长空,当下哀怨地苦着一张脸。「不要又来了……」他是想连自己手下的兵也都结下仇吗?「想行刺,你们有很多机会。」余丹波邪恶地朝他们一笑,还挺鼓励他们泄忿的,「反正我脑袋后头又没生了双眼。」得了余丹波这句话后,逮到机会可以放手一清怨恨的众人,在余丹波一背过身准备离开时,皆动作一致地自身后的箭袋中抽出箭,顾长空见了,赶忙跳至他们的面前拚命向他们挥手,阻止他们别受激做出傻事。「他骗人,他脑袋后头真的有长眼!你们可千万别上他的当!」「我就偏不信。」袁衡瞪向把他当成三岁小娃唬的顾长空,「他哪可能那么神通广大?」「你若射他一箭,他绝对会还你十箭!」面色青白的顾长空揪紧了他的衣领,急急忙忙地向他警告,「不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的至理名言是以眼还眼,而且他只要把话说出口,就一定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