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忘记,万业那颗滚落在他脚畔的人头至死不肯瞑目的模样,仿佛也在责备着他,为何要为虎作伥。那是一种深深堆叠在心中,永远无法求得解脱的内疚,自那日噤声起,他就一直将罪恶驮负在肩上,任再多国家兴亡、个人荣辱,再多功勋也不能消减半分,他知道,这分深深缠绕着他的罪孽,将会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人上。或许,他本就该死在噤声的那日,因为他从军不是为了贩卖灵魂。往日之过虽已不可弥,他还是必须给那些人一个交待。“叛徒……”怒火中烧的闵禄,想也不想地也举起手中的陌刀,将它朝后用力涌向殷泉,他勉力转身,一脚踹开殷泉后,也跟着不支地坐倒在地。遭刺中要害的殷泉,口中涎着鲜血倒卧在地,西方的落日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的脸庞也给染红,在他将双眼闭上前,勾留在他眼中的景象,令他忽然觉得,这日的夕阳,与当年在长沙那处秋原上所见的萧瑟夕景,十分相似。伤重的闵禄一手将陌刀撑插在地,犹挣扎地想站起,但试了好多回,最终他还是乏力地跌回原处,嘴里呕着一口又一口鲜血的他,原本心里还想着在除去乐浪后要与余丹波大战一场,以讨回余丹波所欠他的一只眼,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遭自己人所背叛。转瞬间,什么堂皇大业、名扬千里沙场,都在这不该发生的小小背叛里化为泡影,原本已经要到手的一切,竟是这么脆弱不堪,他好不甘。多年来,他以刑治军,严以律己律军,操控兵卒一如操纵人偶,总认为在严刑竣法之下必出勇兵,可在他的麾下却出了个懦夫,一个敌不过自己心魔作祟的叛徒,在这叛徒满足了自以为是的内疚之时,同时也出卖了他欲助凤翔登基的宏愿,还要他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背叛里,不让他以一个战将之姿,堂堂正正地死在沙场之上这叫他怎能甘心?将一切看在眼底的余丹波,在身受重创的闵禄几度狼狈地挣扎欲起,却力不从心之时,一言不发地重新将箭上弦,选择让闵禄在众人而前保留他最后的自尊。一箭正中眉心后,闵禄木睁着眼,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出口,直着身子朝后倒下。霎时群龙无首的女娲营,虽在其他将官的指挥下依然继续厮杀,但余丹波见机不可失,迅速调来大批箭兵,将兵箭全朝女娲营足以指挥战局的将官们射去,要女娲营彻底地无将可领兵再战。尸体一具具倒下,脱缰四处奔蹿的战马,铁蹄再次扬起边天尘灰,乐浪也把握机会率领跟上的步兵继续进行肉搏,在余丹波的包围战术下,他俩合力将女娲营切割成无数的小兵团,再一一进行围剿。无数战矛齐指下,有些眼见官兵们皆已死尽的兵卒,已无心再战,但也有些至死不降的兵卒们,仍在进行困兽之斗,前军负责带队围攻的哀枢,将仍不愿降的女娲营兵卒们困在圆阵之内后,一矛先刺死鼓噪着要反击的领头士兵,并在第二个人又出声时,再杀之以为榜样。如此反复下来,躺下的尸体愈来愈多,女娲营军心也愈来愈溃散,最后终于不得不弃械称降。战事抵定之后,与乐浪一同策马前来的余丹波,在闵禄的而前跃下了马,低首着着至死也不肯瞑目的闵禄,再看向已释然合上眼的殷泉,余丹波的心情很复杂。那日袁天印是怎么对他说的?山水有相逢?难得袁天印也有料错的一日,当他再次遇上闵禄,所等到的并不是期待中的恶战一场,而是为闵禄收尸。杀闵禄的,是当年手书密函,转交给百夫长告知他闵禄在长沙屠杀妇孺的那个人吧?他可以了解这人自责的心情,但此刻他更明白的是,闵禄那无法死得其所的忿慨。?满腔复仇之火,在这突来的转变下,硬是被狠狠浇熄,乐浪此刻沉重的心情并不亚于余丹波。到头来,无论他或玄玉,都没有为霍天行报仇,因一个伤痛远比他们沉重的女娲营前将军,比他们更有资格,或是毫无资格地夺去了他们的仇人。看着闵禄身上反射着夕照的战甲,乐浪眼前不禁模糊起来,闵禄虽嗜杀,但追根究底,他的所作所为仍不失为一个为主效忠的军人。霍天行尽忠,闵禄又何尝不是?他们都不过是坚守于自己的位置上,扮演好所选定的角色而已。只是世事总是无法圆满,在沙场上尤甚,纵使他们都抱持着不同的理想前进,但残酷的现实偏偏又总不让人轻易如愿。长安城在同月之内第三次易主。刻意绕过守在长安城南与城西两处的女娲营,玄玉率军自北门进攻,守在城北处的女娲营士兵则是凤翔自太原调来之军。长安可说是玄玉自小长大的家园,此次攻打长安,玄玉的心情很复杂。因凤翔以父皇的性命相胁,面对这等情况,玄玉有两个选择,一是向凤翔称降,以保父皇一命;一是不顾一切强攻入城,拿下凤翔。他选择后者。因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凤翔将手中父皇这张王牌都用尽了,那么凤翔也就失去了最后的赌注,因此除非凤翔在他面前拿刀架在父皇的脖子上要求他弃械,否则他不会放弃将这座长安城夺回父皇的手中。在忧心父皇安危外,玄玉试着想在心中理清太子已死之事对他所造成的影响。不能否认的是,他有种复仇的欲望,太子之死,就像是在已经闷烧了许久的复仇之火上泼了盆油,使得火势更加壮大,这是他生平首次这么恨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他的亲皇弟,是与他自同父同母的兄弟,在血缘的这个枷锁下,玄玉悲凄地发现,他竟有种欲杀弟的冲动。袁天印教导他要学会绝情,他确实是办到了,而在绝情之后,他首先最想做的,就是亲自割舍掉这段令人痛苦的亲情。于是在玄玉急于复仇的心情之下,长安城再次遭受到猛烈攻击。将在灭南之战中所学到的一切战技,全数用在此时的玄玉,在投石机无法攻破坚固的城门之时,他舍弃了城门,改将部队分拉至城门两旁,只要敌军一现身在城上,前伍中的箭兵立即将他们射下,玄玉又命弓弩手换上伏远弩,针对城上放箭的孔洞射去,不让城上的敌军有机会再放箭,同时再命箭兵将火禽火兽投掷至城上,丝毫不给城上的敌军在城上有半分立足之地,就在这一连串的猛攻之时,大批步兵被派至城墙的下方,对准了一方再无法发箭的孔洞架上攀城梯,穿着石棉战甲的步兵开始大举登城。太原之军的团结心,与效忠凤翔的向心力,比玄玉想象中的还来得弱,因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受迫于凤翔。|自凤翔任太原总竹并杀了那班异姓王之后,太原人只要听到凤翔的名字都会颤抖,凤翔身旁更有着令人畏惧的闵禄与辛渡,加上惟一一个曾经公然反抗过凤翔的太原太守霍几道,遭凤翔捉到菲柄公然斩首后,太原更是陷入血腥的恐惧之中,从此无人敢不从凤翔。"风水轮流转,曾经被凤翔以身家性命相胁的太原人,今日却成了凤翔重要的救命符之一,要陷凤翔于败地、要一报多年来的宿怨,在齐王攻城的这日,就是最好的时机。躲在城门后的太原军旅,部队中也不知是何人先出声的,在一人倡议借此扳倒凤翔,在有过自身的实例之后,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凤翔日后入主皇宫,以严刑竣法统治更多杨国人后,众人群起附和,甚至还有人杀了仍想助凤翔之人。在玄玉诧异的目光下,城内太原军停止一切防守,亦不再攻击欲登城的轩辕营士兵,城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开启,太原守军放下兵械,站立在城门的两旁,开门迎接轩辕营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