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觉自然没有看见背冲着自己的陈卿言脸上浮出的笑来,却是听见他温柔的说了一声“睡吧”,真就这么沉沉的睡了。
陈卿言这些年一个人惯了,本以为今日总要睡得不大习惯,毕竟一张床上挤了两个人,但终究是累了,又同陆觉讲了这半天的话,不由得他再多想便阖上了眼睛。
哪知一闭上眼睛,居然过得这样快,怎么就到了冬日。
可低头瞧着自己还穿着夏日里头的薄衫,却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冷的站在胡同口处——竟是回了北平的家了?
推门走进院里,处处都是老样子。可院里的人都哪儿去了?街坊呢?邻居呢?平时不都热热闹闹的么?陈卿言只觉得孤零零的,却忽的想起了什么,朝着那处冬不暖夏不凉的老房看去,果然正敞着门,似乎就是在等他似的。
心突突的跳了两下,快步朝里走去,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就这样直冲冲的闯进眼睛里来,仍是穿着那件破旧的夹袄,脸上却没有那么多的风霜了,一双手也不再是常年泡在水里的红肿样子,陈卿言直愣愣的瞧着,不敢相信似的站在那儿不再朝前走。
等着他的人却冲着他招了招手,说了句话。
“我的儿,过来啊。”
求子
陈卿言自然是想都没想,几乎是扑了过去,扎进他娘的怀里。只是这会儿却分明了,他是在做一场梦,可不就是梦么,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他娘还是当年离开他时的年纪?
可哪怕是梦也是好的,因为不知怎的,这场梦里他只觉得母亲的面庞格外的清楚,模糊了这么多年要他惦念,这会儿真是欢喜的紧——只是欢喜归欢喜,却是伏在母亲的膝前落起泪来,开始还是默默不出声,再后来就成了抽泣,直到哽咽着叫出一个含糊的“娘”来,才变成了再无阻拦的放声大哭。他心头像是覆着一层黑压压的沉云,非得哭一场才能雨过天晴,消了阴霾。
“我的儿,你过得好不好?”女人的手在陈卿言的背上一下一下的安抚着,似曾相识——哦,可不是小时候胆小害怕,娘总要把自己搂在怀里,一手拍着背,一手摸上两把头发,又像是哼唱又像是闲语一般的说道“摸摸毛,吓不着”么。
“好。”陈卿言忽然心里头明镜一般的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梦见他娘。她是知道的,她一定是知晓自己身边有了陆觉的存在,所以她要来问一问,她惦念着自己,怕自己受委屈。
“好!”又是重重点头,“他待我……很好。”
周遭忽然就静了。
陈卿言正在奇怪,再瞧周围哪儿还有母亲的影子?自己趴扶着的不过是老屋里的一张旧床,脸上的泪来不及擦干,心上就又塌下去一大块儿。他虽是知道这是梦境,但情急却是真的,免不得慌张的喊出声来,四下里无助的寻着:
“娘!娘!娘——”
只是戛然而止了。
她无非是盼着自己过得好,她想要知道的,既得着了,便放心了,可不就走了。
周遭的一切就这样缓缓、缓缓的变得通透起来,院墙、青砖、老树……最后都没了踪影,只留陈卿言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处一动不动,这才觉出冷来,禁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可远处不知怎么忽的就起了浓雾,什么都看不清了,唯有从浓雾深处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来,由远及近,再熟悉不过了。
刚将眼泪擦干的陈卿言这会儿只觉得眼眶又酸涩的要命,可却哭不出来。
他见这人时,总是要笑着的。
“走啊。”
陆觉伸出手来——陈卿言瞧着他的这双手,想着他也曾无数次的这样对自己说过,温柔的,缠绵的,痴心的,无赖的,却哪一次都不如这一次一般,要自己只剩下了一腔的心甘情愿。
像是心底里头有个未知的声音笃定的一遍遍的催促着自己将手交到他的手上。
“陈卿言,跟他走吧。”
这一场梦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陈卿言摸着自己湿漉漉的枕头只觉得格外的真实,只是有一样比不得现在——自己仍是被陆眠之牢牢的搂在怀里,梦中的那个寒冬自然是抵不过身边这仍在酣睡着人的体温的。
一早陆觉还未吃完饭,就听见前厅有人说了一声“三小姐回来了”,随着一阵高跟鞋踩在地上的清脆响声,陆觉早饭也不吃了,兴冲冲的快步走了出去,正好与来的人迎面碰头,陆觉干脆一把牢牢抱住了对方,笑嘻嘻的没个样子,说道:“三姐,你回来啦!”
“多大了还跟小孩儿似的撒娇呢?”陆棠伸出手指在陆觉的脑门儿点了一下,像是无奈陆觉的孩子脾气,却是宠溺的瞧着自己的弟弟笑了。
陆觉的三姐陆棠比陆觉年长三岁,是这一家四个孩子里头与陆觉最好的,因为年岁差的不多,小时候陆觉就是三姐的跟屁虫儿,道都走不利索还要在人家后头颠颠儿的随着。
陆棠是在四年前结的婚,嫁给了≈lt;ahref=https:海棠书屋tags_nanqgizhuahtltart=_bnk≈gt;青梅竹马的爱人,门当户对般配非常,可是总归有憾——小两口结婚这些年没有孩子,陆觉的三姐夫并不在乎,宽慰陆棠“老天爷要我就疼你一个还不好么?你不要为这事儿心烦。”话虽是这样说,可到底成了陆棠的一处心病,常常免不了为此伤怀。
“姐夫呢?没跟你一起回来?”陆觉不要下人伸手,而是自己亲自泡了陆棠爱喝的碧螺春,恭端了茶壶给他三姐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