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问道:&ldo;去洛阳的事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rdo;
李世民浑身一震,答道:&ldo;儿臣没有准备?&rdo;
武德皇帝瞥了他一眼,&ldo;哦&rdo;了一声,略带讥刺地问道:&ldo;没有准备?朕听说如今天策府上上下下都在打点行装,恨不能早一天离开京师这片是非之地,怎么,他们准备,你反倒没有准备?你不愿意走?还是你到现在还在惦记着显德殿那个位子?&rdo;
李世民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数点泪光闪动,强自保持着平静道:&ldo;父皇,自入长安以来,父皇数次许儿臣以东宫之位,儿臣百般推辞,不敢应就。儿臣虽不贤,却也粗知长幼有序之大义,太子是君,儿臣是臣,君臣位分早已在武德初年定制成礼。除非儿臣不想再做大唐的臣子,不想再做父皇的儿子,否则儿臣万万不敢存悖逆之念。天下乃大唐之天下,儿臣之洛为朝廷打理关东也好,留在长安终生不再过问政务也罢,皆出自父皇恩典。&rdo;
武德听毕,笑了笑道:&ldo;还算你自有一番见识!&rdo;
他顿了顿,说道:&ldo;朕知道,你向来是个好孩子、好弟弟。只是这些年领兵在外,身边围着你的人太多,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也是难免之事。其中一些人自然是好的,还有一些人用心恐怕就未必那么光明正大。这些人巴望着跟着你能够攀龙附凤封公拜相,这却也难怪。天策府就像朕登基前的大丞相府,自领一方不受朝廷节制。日子久了也难免有人生出别样心思。朕既允了你去洛阳,就不会反悔,不过,天策府的编制品轶要加以裁抑,你到洛阳后,天策上将府就是你的王府制府,位在尚书省之下,总领天下军务的权力朕要收回。你不必担心,朕会划出洛阳周围的几个州郡做为你的封邑,专设一道,就叫关外道。该道不设行台也不设都督,由你的天策府直接统辖。&rdo;
武德皇帝短短几句话间,李世民浑身上下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恭恭敬敬跪在丹陛之下,毕恭毕敬地垂着头,唯恐一抬起头,就被父亲看到那隐藏在目光最深处的惊惧和不满……
……
涂节再次握紧了怀中的淬毒短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住了那个在榻子上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男人。这是他此行的目标,大唐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号称帝国第一勇士的尉迟恭。
原本以为这尉迟恭大小也是个将军,又是唐军最高统帅秦王的心腹爱将,府中的戒备防卫就是再次也不会次到哪里去。因而在来之前,涂节早就设想好了数种不同的行刺模式以及脱身之计,还做了万不得已同归于尽的打算。他算计了半天,却万没料想来到尉迟恭府中竟会遇到如此令人惊疑令人尴尬的场面。
尉迟恭的府第不大,却也有五个庭院二十多间屋子。作为武将,这样的府第确乎算不得奢华,不过,再怎么简朴,也不至于寒酸到连一个仆从都没有的地步吧!可偏偏涂节现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整个尉迟府里所有的门窗都敞开着,所有的灯笼烛盏都点着,把个将军府照得跟白昼几无区别。然而在这样一个府第里,除了那位躺在床上做春秋大梦的尉迟将军和尴尬地伏在屋檐上进退两难的刺客涂节之外,竟然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来了。没有仆从、没有管家、没有随侍、没有马夫、没有亲兵;也没有丫环使女老妈子,甚至连原本应该有的尉迟夫人及其三个儿子一个兄弟都看不到。仿佛这么大的府第里,亘古至今便只有这位尉迟将军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里面一般。
将军府的大门大开着,中门大开着,后门大开着,角门也大开着,就连库廪的门也大开着。就在这么一个连长安最不入流的偷儿都能来去自如的环境里,尉迟恭睡得兀自踏实沉稳,那鼾声也打得颇有韵律节拍。涂节原先想好的种种潜入方案竟然一个都没用上,按说此刻他过去随手一刀就能结果了尉迟恭的性命,偏偏他却产生了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一种沉重之极的威压悬在他头顶,只要他挪动半步便能招来灭顶之灾。
也难怪他心里惊疑,尉迟恭的睡相也着实诡异了些。就那么斜斜躺在榻上,连衬甲的页子都没解下来,怀里抱着一杆黑沉沉足有一丈长短的铁槊,脚下还穿着骑马时才穿的毡靴。&ldo;泰阿&rdo;宝剑就悬在榻边的幔帐之上,随手就能够摘取下来。这哪里是睡觉,分明是随时提防着有人刺杀的模样。
涂节就算再笨也能看得出情形不对。这位尉迟将军显然是早有防备,此刻十之八九是在装睡。
他眼珠子一转有了计较,随手从身边取下一块瓦片,挥手向院中掷去。
&ldo;啪嗒&rdo;一声,瓦片在当院摔得粉碎。
再看那尉迟恭时,却见他仿佛被什么惊了一下,震天响的呼噜停歇了下来,在床上懒懒翻了个身子,嘴里喃喃梦呓道:&ldo;太子送……金银……齐王却来偷瓦片……奶奶的,龙生九种,果然种种……不同!弄坏了……屋子,就是有齐王庇护,某……家也……要你照价赔偿……&rdo;
涂节提心吊胆地在房檐上等了半晌,却不见尉迟恭起身出来,倒是那骤然停歇的鼾声又渐渐响了起来。
涂节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苦笑,看来今天自己势必要无功而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