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上次看到了……”“你看到了?”梁元敬大声打断她,神情极度震惊,仔细看,竟还有些惧怕。他说话向来是温声细语的,还从未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刻,阿宝一时不解:“没看见画的是什么……怎么了?你这么凶做什么?”“对不起,”梁元敬偏过头,捏了捏眉心,满脸疲倦,“我有些……累。”阿宝更好奇了:“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我认识吗?”梁元敬不答,继续刻起了他的印章。阿宝穷追不舍地打听,他却恍若未闻,就好像最开始那三天,他故意装听不见一样。春日的阳光从窗棂里射进来,洒在他如美玉一般的侧脸上,愈发显得肤色白皙,眉眼如画。阿宝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气闷,道:“梁元敬,你这样闷的人,没有小娘子会喜欢的。”梁元敬手一顿,刻刀锋刃削上左手食指,鲜血顷刻冒了出来。血珠滴在桌上的一幅画上,画中画了一只瓦罐,罐里插着三两根茅草,一只背部生着斑纹的狸猫正踮着后足,挥爪逗弄草叶。“你流血了!”阿宝惊呼。梁元敬这才回神,握住流血的食指,血滴汇入画中,形成一道水波纹状的奇妙旋涡,不过当下的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赶紧止血!”阿宝喊道,“家里有没有金疮药粉?”梁元敬翻箱倒柜地找金疮药,阿宝担心地跟在他身后,突然体内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让她身体灼热,头晕目眩,一会儿像身处旷野中,一会儿又像回到了那只黑暗逼仄的箱笼。阿宝瞬间呆立在原地,颤着嗓音喊道:“梁……梁元敬。”“怎么了?”梁元敬停下来,冲到她身前。阿宝本想扶着他,双手却穿过了他的手臂,她茫然又害怕:“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不对,我能感觉到,我……”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看见了,阿宝的双手正在消失。手……接着是肘部、上半身……乃至全身。消失的最后一刻,阿宝看见梁元敬不顾一切朝她的方向扑过来,双眼赤红,悲痛地大喊:“阿宝!”这是他复生“怎么回事?”“画上的猫不见了。”
梁元敬盯着桌案上那幅《狸猫戏草叶图》,面色凝重地说。“我看看!”阿宝奋力跳上书桌,无奈刚变成猫还不太习惯,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好在浑身肥肉多,并不太疼。梁元敬见她跳不上来,道一声“得罪”,将她抱上了案。他的双手插过阿宝腋下,那感觉十分奇怪,她不自在地扭扭身子,低头去看画卷上的猫。“真的不见了!”阿宝震惊扭头,动作幅度太大,险些从书案边沿掉下去,梁元敬小心地将她往里推了推。“不……不仅猫不见了,你的血也不见了……”先前梁元敬不慎割破手指,血明明滴在了画上,这是两人都有目共睹的,可现在不仅宣纸干净如白雪,上面画的狸猫也不见了,画面上只剩下一只插着茅草的瓦罐,而魂魄状态的阿宝,变成了和画纸上一模一样的狸猫!“……”阿宝与梁元敬对视片刻,终于忍不住惊叹:“世间竟有这等奇事?”梁元敬没说话,因为于他而言,能看见鬼魂本就是一桩奇事,最近发生在他身边的奇事太多,也就不值得再“奇”了。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为何会如此?”“我知道。”阿宝说。“!”梁元敬微微睁大眼,看着她。“神笔马良,”阿宝问他,“你听说过这个故事么?”“……”神笔马良的故事在大陈朝属于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就连未去学塾开蒙的儿童都听过,梁元敬没理由不知晓。阿宝问:“你用的什么笔?”梁元敬拿过笔架上一只平平无奇的兔毫毛笔,递给她看,上刻有“赠元敬小友”五个篆字。“这笔是谁赠给你的?”“相国寺的觉明小师父,他是我一挚友,去年九月中,我与他相携入京,途中他赠我这支笔。”阿宝心道你这人连门都不大爱出,竟然还有个和尚朋友。“这笔肯定开过光。”“……”梁元敬道,“明日我去相国寺问问。”“也只能这样了。”她可不想一直当只狸猫啊,阿宝郁闷地将兔毫毛笔拨来拨去,忽然抬起脑袋,一双碧绿猫瞳倏地放大。“!!!”梁元敬:“???”阿宝惊呼道:“我能碰到毛笔!”梁元敬:“!”“我能碰到东西了?”阿宝蹿上梁元敬肩头,生着肉垫的猫爪啪地拍上他的脸颊,激动大喊:“哈!是真的!我能摸到东西了!”她又跳下书案,兴奋地跳来蹿去,将书案上的笔架、砚台、画卷、书本蹂躏地一团糟,还不慎踩进墨砚里,踩得雪白宣纸上全是梅花一样的猫爪印。“……”“好了,不要闹了。”梁元敬忍无可忍地捏住了她的后颈,拿来帕子将她乌黑的爪子擦拭干净。虽然自己的外形是只猫,但被他抓着擦脚的感觉还是很奇怪,阿宝忍不住地想往后缩,却被梁元敬更用力地按住。“再等等,就快好了。”“……”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内在的魂魄还是个人啊?!阿宝一张猫脸滚烫,还好有毛挡着,不然真是要老命了。猫看人的视角是很不同的,梁元敬的俊脸在她面前被放大至数倍,阿宝时至今日才发现,这人是真的很好看啊,皮肤白皙若美玉,毫无瑕疵,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温润的唇。“好了。”梁元敬放开她的足,微微一笑,他笑起来如春风拂过杨柳岸,温柔又明净。咚、咚、咚。阿宝胸腔下的心脏跳动得如此清晰,就好像她还活着的时候,她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病了么,竟看梁元敬看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