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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第1页）

&ldo;这是一伙老实巴交的山民，你说的那套他们不懂！&rdo;翁送元没好气地说。

&ldo;你的这个想法很不对头，我们改造的就是落后的群众，你不能对落后的东西有一点迁就。&rdo;女人理直气壮地说。

翁送元心里一惊：这个女人，一点儿怜悯心都没有啊。但他已无心跟她争执，便说：

&ldo;咱迁就谁了？也就迁就个你。&rdo;

女人的小眼儿明亮起来，将她的一条瘦腿杆子翘到翁送元的膝上，&ldo;你翁送元就是翁送元嘛，山沟沟里哪有人能跟你比呢？&rdo;这是一句赞美的话。

翁送元听了，感到还是很受用的，阴郁的脸便也露出一丝笑容。

&ldo;送元，我想进城回机械厂一趟。&rdo;女人突然说。

&ldo;做啥？&rdo;

&ldo;去弄点粮食回来，多弄点米面，家里的粮食不多了，又快过年了。&rdo;女人说。

翁送元陡地直起身来，&ldo;你不能去，群众也都缺粮，咱不能个色，人家能过，咱也能过，人家吃啥咱吃啥。&rdo;他毕竟是打游击出身的山里人，身上还是有一些朴素的东西。

&ldo;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自己不带东西，找几个人摸黑把粮食运来。&rdo;

&ldo;那更不成，你不是革命干部么，搞阴谋诡计还真有一套，真该也斗争斗争你。&rdo;翁送元说。

&ldo;翁送元，你别胡说八道，我这一切可都为了你。你多少年不吃糠咽菜了，那骚了巴叽的酸菜你吃得下去？吃了以后能红光满面气壮山河地搞运动？再说，你的肝不好，不吃好一点儿，对身体不利，对事业不利。&rdo;女人正色地说。

&ldo;去你的吧，你是为了你自己；怕咱挑不起杆子，弄不舒坦你！&rdo;翁送元说。

三

翁上元的老爹翁太元近些日子总想说话。

村里大好年景亏粮，怨气不小；许多人都私下里默叨，对掌权的翁家人甚是不满。有时翁老爷子在街上溜脚，人们的议论也能听到一句半句，用村里话，就是能听到个语声；走近人群再想听得细切些，人们竟不再言语了；讪笑几句之后，纷纷散去，如避瘟疫恶煞。老爷子极不舒服。从来说话，谁背过谁呀？两口子的那点骚事，说不得的根根杪杪都能往出说。大家谁也不拿谁当外人，有啥意见，不出半日，就传到了每个愿意听的耳朵里。人们没有芥蒂，且吵且嚷，且打且骂，事情一过去了，也就烟消云散了；叫叔的还叫叔，叫伯的还叫伯，亲情依旧，乡情依依。

如今，居然都背着人说话了，鬼鬼祟祟地；尤其对德高望众的翁老爷子。也如防贼似的，岂止令老爷子不舒服，还令老人家愤怒。

毕竟还有几个多年老伙计，不管怎样，还能把一些实话遮遮掩掩地讲给他；他才弄得清楚，原来那怨愤的根苗，就在于没有粮食吃。老爷子是许天不义，不许我不仁的传统派，也可以说是祖训的传人。下不下雨在天，种不种地在我的话他对翁上元从小就灌输；在那三年大旱的当口，老爷子也是逼着翁上元带人燎荒种地萝卜。如今大好年景，居然把庄稼荒疏了，他义愤至极：这不怨乡亲们说五道六，就怨翁家当家的没走好路，把人领偏了。

这天，是运动日，他怎么也坐不安生；他拉着个椒木拐杖就朝会场子走。

在运动之初，村里还要求老少都参加会议；待到后来，感到这岁数大的腿脚不利索，听会也听不懂，讲话也讲不到点子上，有时还闹出笑话，就不要求岁数太大的人参加了。翁老爷子对不参加会很乐，说，那叫啥会，乱哄哄的，还真不如喝口小酒，自在地眯着。但今天他居然不顾年事主动参加会了，见到的人就乐，&ldo;翁老爷子，呆闷得慌了吧，出来热闹热闹？&rdo;翁太元嘴一撅，&ldo;看热闹没那闲功夫，有话要说，有话要说。&rdo;

人们极纳罕，不知道翁老爷子要说什么。

翁太元混坐在人群之中，不露山水。

开会了，仍然是那些被批斗分子被带上台去，闹哄哄地喊口号，叫其交代新罪行。那些人也被斗疲了，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沉默着，再沉默着。

就在这时，翁太元老胳膊一伸，&ldo;这批斗会还开个啥意思，不顶吃不顶算，瞎折腾哩！&rdo;

这不啻一声惊雷，台上台下都惊呆了。

红卫兵的头头迅速反应过来，大喝一声：&ldo;你是什么人，胡说八道，蛊惑人心，站出来！&rdo;

老头子颤巍巍地站起来，定了定身子，一字一句地说：

&ldo;咱祖辈贫农，翁太元。&rdo;

台上的翁氏二人大吃一惊：什么时候这老爷子闲不住，跑出来了；还不好好坐着，要惹是生非。翁上元急急地朝翁太元使眼色。这眼色不使尚好，一使倒撩拨了翁老爷子的气愤‐‐

&ldo;翁上元，你挤你娘的什么眼儿，你搞运动搞得都没的吃了，你对得起祖宗么？你就没听大家伙儿都咋说？你要是真没听见，老子告诉你‐‐&rdo;老爷子说了一段顺口溜：

以阶级斗争为纲（缸），

缸是菜缸；

风调雨顺喝茶汤，

运动会上尿裤档，

老百姓遭‐‐殃！

会场大乱。之后大寂。再之后，竟响起了满场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