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希宁来到火器营的大门边,纳兰容若与曹寅都在值房,她遥遥与曹寅见礼,面对着纳兰容若微笑中隐含着焦急的目光,给他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瞧见他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卢希宁笑容更甚,与他挥手道别,走出门上了马车。
行墨很快驾着车离开,她累得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了口气。
她其实懂康熙的意思。
她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过,因此装得十分辛苦。康熙勉强能被称作正人君子,既然已经答应不再传召她,她也就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他是一言九鼎的帝王,拥有绝对的权势,他真要做些什么,她也不能反抗,因为她不是只有自己,还有家人儿子。
除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若如实告诉纳兰容若,不仅没有半点帮助,只能徒增他的烦恼。
曹寅瞧见卢希宁笑靥如花与纳兰容若道别,不由得斜睨着他,手肘碰了过去,打趣道:“马车都不见了,你得赶紧追上去,不然来不及。”
纳兰容若收回视线,垂下眼帘掩去了心中的情绪,笑笑没有说话。
曹寅习惯了纳兰容若的脾性,没在意他的态度,转而低声说道:“过些时日圣驾就要前往蒙古,我打算跟皇上去告假。”
纳兰容若诧异看着他,问道:“为何?”
曹寅脸上浮起浓浓的喜悦,对他挤挤眼说道:“我也要做阿玛了,太医说怀孕前几个月得小心些,阿玛额涅都远在江宁,只有我留在京城,虽不缺奴才下人伺候,总得亲眼看着才放心。”
纳兰容若笑着道了恭喜,说道:“无妨,我会随着圣驾前行,你留在京城也不缺人手。”
曹寅朝他拱手作揖,笑着道:“有劳,你连着好几年跟着前去当差,今年怎么也该歇息一年,以后等你回来,我请你好好吃一场酒。”
纳兰容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女人生产辛苦,你好生留在京城照顾弟妹也好。”
曹寅与纳兰容若低声说笑了几句,康熙走了出来,他们忙跟上去随驾回了南苑。
寻着康熙空闲时,曹寅去到御书房拜见康熙,说了妻子怀孕,想今年告假之事。
康熙坐在御案后,垂眸看不清眼里的神色,没有否决也没有应下,许久之后,淡淡地道:“你下去吧。”
曹寅躬身告退,待出去之后才蓦地察觉,冷汗都快湿透了衣背。康熙寻常待曹家与他都很好,曾多次关心他的子嗣问题,没想到今日这般反常。
康熙靠在圈椅里,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无意识敲打着手边的白玉镇纸。
指尖冰凉,他顿了下,视线转向润白的玉石,仿佛被刺痛了双眼,抓起玉石砸了出去,“砰”地脆响声之后,玉石碎了一地。
梁九功听到声音,吓得浑身一机灵,赶紧转身进屋。
康熙眉眼间隐忍的痛苦一闪而过,厉声道:“滚!”
光洁可鉴的青石地面上,白色的碎玉尤其显眼。这是康熙最喜欢的一块镇纸,已经跟了他多年。梁九功心中大骇,连大气都不敢出,慌忙退了出去。
发泄之后,康熙并没有感到畅快多少,心头仍然似压着快巨石般透不过气。
那块镇纸,像极了卢希宁的脸,白皙温润。她的狡黠,专注,灵动,聪慧,比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都在眼前一一浮现。
康熙知道她兴许在装傻,又盼着她不是在装傻,这样她就不懂他的意思,没有真正拒绝他。
曹寅提及的事,让康熙立刻想到了纳兰容若。现在并不想见到他,也不想点他随圣驾前去蒙古。
可他是皇帝,每个动作决定都会引起无数人的猜测。如果她也因此而惴惴不安,怕他找纳兰氏一族的麻烦呢?
她曾多次请求,不要治她的罪,兴许卢兴祖的事情,给她带来了太多的惊吓,迄今为止都没真正相信过他。
对卢兴祖的死,他从未感到愧疚后悔。可如果能重来一次,兴许会留下他的命。